安徽徽州篁墩村的故事。
从记事起,我就曾听到“黄墩程”这个词,经常在父辈们见面寒暄时被提到,起先我认为那是人名,后来才知道那是个村落,我们徽州的程姓都是从那个村迁出的。参加工作之后,我也学会了那种寒暄,遇到姓程的朋友,总是先问一句“你是哪里的程?”对方多半回答“我是黄墩程”,于是双方哈哈大笑,使劲握手,顿时亲如一家了。
以后看书又发现却不是“黄墩”,而是“篁墩”。想象那是怎样一个村落,不高的山丘,上面种着细细的竹子,篁墩。
书越往下看越有点惊讶,原来不仅有“篁墩程”,还有“篁墩朱”、“篁墩黄”、“篁墩戴”“篁墩江”……徽州十五大姓,有一半以上出自篁墩;在历代从北方迁徙到徽州的数十个宗族中,起码有三分之二的宗族第一站就选择了篁墩,或在此居留,或再移居他方。就是说,徽州的大部分家族,都把篁墩选作自己的祖居地。
并且,从篁墩迁出的大姓中,还产生了朱熹、程颢、程颐这样的大儒,以至于篁墩有了“程朱阙里”的别号,在程朱理学为治国之本的明清两代,篁墩的地位已远远超出徽州而名冠全国,煌煌然一个理学之源、宗族圣地了。
这又是什么原因呢?难道篁墩是一块让别的村落望尘莫及的风水宝地?
我已经想象不出来篁墩的样子了,大概是个很大的村落,徽州最大,中国最大吧。
在安徽大学教授、著名徽学家刘伯山先生的研究中,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远不如我老家的村落大),是一个有着独特和重要意义的地方,他称之为徽州的“大槐树”。
大槐树位于山西洪洞汾河岸边的交通要地,明代八次大规模的迁民,都经过这里。移民在树下折槐为记,流迁各方,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已记不清自己是从那里前来,惟有大槐树深深刻在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心里。
所以现在中国很多姓氏寻根祭祖都去大槐树。
篁墩也是这样吗?
据说,最早世居于篁墩的,首先是黄、程二姓,所以篁墩也的确叫过“黄墩”,而后,程姓把这里改为“篁墩“,大概是以多竹而名。
这里背靠山丘,面朝大江,山水兼备,在没有公路和铁路的古代,这里应该是个好地方。
不仅如此,刘伯山考证,篁墩地处徽州盆地的中央位置,又濒临新安江,自古这里就是交通要冲,凡外地移居徽州,多半要经过此地。
徽州的原著民叫山越,其他大部分姓氏都是历代战乱时从北方迁入的,而迁来的差不多都是士族大户,那是跟大槐树下的移民不一样的。
历史上徽州有三大迁徙高潮,即魏晋时期的“永嘉之乱”、唐末的“黄巢之乱”、两宋之际的“靖康南渡”。
迁徙的人潮以唐末“黄巢之乱”最盛,那时一次迁居来的北方宗族就达20个左右,刘伯山查了这些宗族的家谱,发现十分明确记载是始迁篁墩的名族就有15个,为张、陈、朱、戴、周、萧江、济阳江、康、曹、王、毕、潘、施、齐、唐等。
各大名族聚集篁墩,还另有原因。据明代学者程敏政所著《篁墩文集》记载:唐末黄巢之乱时,黄巢军一路烧杀掳掠,相传,“凡地以黄名者,兵辄不犯,盖谓己也”。意思是说,你只要说自己是篁(黄)墩人,黄巢军就认为是自己人,不杀你,因为都姓黄嘛。于是,大家为了安全,都把家搬到了篁墩。
用刘伯山的话来说,这样子,篁墩就成了徽州许多氏族的始迁地、最初的避难地和宗族的发源地。
刘伯山其人,其貌不扬,经常穿一件对襟的长褂,一副散漫文人的样子,却极其豪放不羁。一次跟他喝酒,酣热之时,伯山谈起篁墩,口若悬河。兴之所至,竟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应该记住这个地方!那是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地方,是一个值得感恩的地方,一个充满崇拜敬仰的地方!
徽州大姓,向来认为是汪姓第一,因为汪华是徽州的地方神,而“汪生九子”,所以后代众多。
近年,胡姓和江姓又声名鹊起,大抵是因为出了大人物,而且这两姓又特别复杂,故事特别多,如胡有真胡、假胡之分,江有济阳江和萧江之分。
不过,胡、江两姓,在徽州还排不到前三名。地方史书上有两种排法,一是新安八大姓,为程、汪、吴、黄、胡、王、李、方。另新安十五姓,为程、汪、吴、黄、胡、王、李、方、洪、余、鲍、戴、曹、江、孙。可见,无论那种排法,程姓始终排第一。
这大概是因为程灵洗的缘故。
据记载,新安程氏传至13世出了一显赫人物程灵洗。他曾被梁元帝任命为谯州刺史兼领新安郡太守,后被陈武帝任命为兰陵太守,为陈朝栋梁。
侯景之乱时,程灵洗曾率领乡人保卫乡土有功,对此,徽州人十分崇仰,死后尊封他为“邑神”,陈朝谥“忠壮”,配享武帝庙庭。
如此说来,程灵洗也是汪华一类的人物,尤其是“汪生九子”,而程灵洗竟然生了22个儿子,并由篁墩先后扩散到徽州及全国各地,程姓后人皆以自己为“忠壮公”之裔而自豪。
而程朱理学的奠基者程颢、程颐兄弟二人,祖上是自篁墩迁河北中山博野,又从中山博野迁河南洛阳,他俩实为新安程氏35世孙。程颢就曾有“忠壮公裔”印章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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