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壹书斋 发表于 2011-6-27 13:33:33

抗战胜利时国民党接收广州的回忆。(练秉彝 陈家蔼口述 黎思复整理)

  1945年,日本天皇诏令日军投降后,蒋介石随即电示广州汪伪组织一切机构各按原位以候待命,因此设在广州的伪广东省政府和各厅处、司法机关以及广州的伪市政府和各局处,均不加移动,各伪厅处局长、法院长仍是汽车出入奔驰往来于市面,特别是伪警察局长郭卫民,仍然是负责维持治安。
  进入广州的国民党军队,最先是游击队。广州河北游击队长谢大傻率队进入市内。为首的捧一面大旗,旗为黄底黑字,誌一巨型“傻”字于旗之中央,逡巡于市,进入高第街一带之洋杂商号、皮鞋商店,争先恐后购物买鞋。店员告以价目请其付款时他们则大骂:“你们汉奸,供应萝卜头(广州沦陷时俗称日本军队为萝卜头),大发国难财,揾得一身钱。我们出生入死打回来,不杀你就算够运,还要什么钱,还说什么话。”店员们眼睁睁看着其取走货品不付钱。进入河南地区的游击队扯着李大同的旗号,在南华中路、洪德路一带,熙来攘往进入各杂货商店购买物件,也是一样不付钱,一样地责骂。商人们也是噤若寒蝉,不敢置答。
  混乱状态历时多日,新一军抵达广州。新一军为蒋介石嫡系部队,全部均美式装备,军长张立人,师长李鸿、潘裕昆,均从缅甸由英国陈纳德航空部队空运到达。
  此时,蒋介石先后委派张发奎为广州行营主任,罗卓英为广东省政府主席,陈策为广州市市长,李国俊为警察局长兼广东省青年团干事长和原日之广东军事特派员李福林等,均分道兼程回粤。张发奎未到之前,派张励乘专机飞回广州设立前进指挥所。陈策、李国俊亦先遣其手下星夜赶回广州活动。陈、李则亲自率领广东省警总队武装警察千余人沿东江河源、增城到石滩乘火车于9月14日半夜抵达广州。我(练秉彝,下同)亦随同到达。
  9月15日陈策接收广州市政府,李国俊接收广州市警察局。陈接任后首先打破向来警察局辖下各分局由局长荐委的惯例,直接派同乡区剑城接收伪省警总队,继又委派同乡黄守绪接收李国俊由东江带回之省警总队并充任省警总队长。同乡陈光弟为陈塘分局长,黄公甫为太平分局长,林荟材为逢源分局长,冯汝楫为靖海分局长,杨某为永汉分局长,其余德宣、黄沙两分局长虽不是陈策同乡,但亦为陈所直接委派者。陈策这样做,李国俊虽莫奈伊何,但因此而恨陈入骨。陈为抢夺敌伪遗留物资来打下发财基础计,也顾不得许多。李接收警察局后,只得派汪伪政权的警察局长郭卫民任副警察局长,提供线索来搜刮物资,派了练秉彝为督察长,派其族弟李彦良为探长和委派其亲信充当芳村、南岸等分局长。
  粤省主席罗卓英亦于9月中旬率领所属抵达广州,即派丘新民接收伪广东建设厅,派同乡蓝逊接收敌伪遗留物资和各种企业,成立广东省企业公司,委蓝为总经理。派其旧属叶公武接收顺德各处糖厂。到10月初,国民党中央委派莫与硕来广州敌伪物资管理处。中央派罗卓英主政广东,后又派莫与硕接收敌伪物资,行营权力大受限制,只希冀以行营名义缴得降军的军械来培植实力而已。不料蒋介石又借整编为名来排除异己,举凡非蒋嫡系的军官,悉数编入军官总队,因此张冀培植自己亲信军官来扩充实力又无法实现,行营遂形同虚设。
  张发奎抵广州后,决定9月16日在中山纪念堂举行受降典礼,日军华南派遣军总司令田中久一先将所统属各部队10万人由粤境各地退回广州,集中于东山、河南两地区候命。受降前夕的黄昏时候,忽然警报大作,鸣了历时30分钟之久。按伪警说这是日军出动的警号,于是全市骚动,闭户关门,互相奔避。吓得张发奎魂不附体,李国俊手忙脚乱,电询东南西北各分局均不知底蕴,也不知警报发自何方。警报停放后,历久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大家惊魂始定。事后闻说日军未投降之前,东山、河南各地均设有警报台,敌军集中候命后,原有管理警报台的人员已集中去了,留下警报台无人看守,因而被歹徒进内偷盗,按放警报,故酿成一场虚惊。
  受降典礼举行时,田中久一呈递降书。由于他所统率的日军历年以来,在粤杀人无数,血债累累,所以粤人咸欲食其肉寝其皮。典礼举行毕,张发奎迫于民意将田中久一扣留。田被关闭后,国民党中将涂思宗与其有师生之谊,往狱中探望之。田中仍盛气凌人,喝涂说:“你以师生名义来见我,抑或是当我是战俘来见我。”涂答之曰:“当然是以师生情谊来探你的。”田中还愤极继续说:“战胜而投降,真正不服气。”又强调说:“且看十年之后谁执亚洲牛耳吧!”
  粤境日军俘虏多至10万,广州行营专设俘虏管理处以管理之,委廖鸣欧为处长。廖每天派俘虏千名交由广州警察局分派到各区分局搞卫生,再由分局派到市面分段扫街。站岗警察监督其打扫和清洁。有一次我路经文德路六和新街,见一日俘用竹扫把在墙上大写“军人精神”四字。我问其意如何,他答:“军人应该战死沙场,宁死不辱。”我再问他:“是否不愿意扫?”他笑不作答。据各分局报告,有些浅街窄巷,经日俘打扫之后,亦发现有同样的标语。由此足见日本军人平日饱受法西斯教育,以侵略战争为光荣而不安于和平共处,甚至至死不悟者。
  半月以后,张发奎将大汉奸吕春荣枪毙,陈尸于天字码头示众以平民愤。惟对于在禺南一带罪恶滔天的李辅群(即市桥皇帝李塱鸡)得到国民党在粤官员的包庇,出入于市政府,行于权贵之门而优游自得。当时人言愤愤说:“李塱鸡财可通神,在穗一周花去黄金800斤。”因此得逍遥法外。
  各方面委派和部署甫定,即不分昼夜来搜刮物资。广东省政府接收物资多少,由罗卓英亲自迳报中央,报多报少,局外人固不得而知,即其亲信也无从探悉。局外人所知道者,仅是省府所属官员占住市民房屋,霸占其家私,因而申诉到警察局,控诉到法院,以求解决等事例而已。此类案件为数已不菲,况且有胆怯畏事被霸占而哑认者更不知凡几。当时广州处于混乱状态中,各地到广州之军政人员,混水摸鱼,四处搜劫,发现所谓敌伪物资即占为己有。孙立人之新一军部队,军纪废弛,每晚黄昏时候,有官兵逾千,三五成群,勾结汉奸、地痞,借搜查敌伪物资为名,四处侵入市民住宅抢劫财物。有一次,新一军士兵多名,在西关多宝路搜劫居民财物,适警察局巡逻队巡至是处,当场围捕到士兵6名,沿途押解回警察总局以候处理,行至仁济路口,被驻扎仁济路的新一军拦截包围抢回,并开枪打伤巡逻队长。巡逻队寡不敌众,只得将捕获时撕下士兵6名之胸章解局报告。李国俊闻报后,派我携同胸章前往沙面新一军军部面报军长孙立人。孙立人不仅不将犯法的士兵惩戒,反而当堂拍案指着我大骂警察没用,捉贼不到,嫁祸于士兵,要警察局赔偿军誉。我在军长震怒之下,只得诺诺而退。回报局长李国俊后,翌日李亲自往军部向孙立人道歉,其事始寝。10月某日黄昏时候,有两名新一军士兵穿着军服偕同两少妇到大新路金饰玉器店买手饰,向店员索取金链玉器来看,一到手即分交两少妇叫她们先走,随即拔枪禁止店员声张。店员惊悸,不敢抗拒,任其劫去。事后报警,亦只得徒呼奈何了。长堤周生生金铺,因打单不遂,一夕被放了一个手榴弹,损失不少。西关陈塘电影院,因守棚者过于认真,制止无票入场,也被掷放一枚手榴弹,死伤观众数人。事后查明这两案件是新一军士兵行凶的,但警察局不但不敢追究,连提也不敢提。驻东山附近的新一军部队,夜间很早戒严,不准行人通过。有一位侨眷,抗战期间,在乡下生四胎女孩,皆因无良好医生打理而夭折。光复后,再怀第五胎,特来广州待产居于东山,临产时由亲戚扶掖下楼雇车去邝磐石医院接生,光走了几步,新一军哨兵即来制止,不准通过。产妇向他说情,哨兵要她300元,给了钱,看见产妇的亲戚手上戴着金戒指,还要她脱下。停留在路上纠缠中,婴儿已呱呱坠地,时值隆冬季节,朔风甚劲,婴儿受风毙命。产妇于惊悸痛恸之余,归去大病一场。广州市商民历年已饱受敌伪摧残,已是奄奄一息,新一军在市面如此横行霸道,防不胜防,故一近黄昏,较大的商号,就关门大吉。市内所有金饰店,大部分设置暗掣报警电铃,直通警局,以求及时制止。但警局碰着这些事,也是无法应付,因此收不到实效。以上所述事件,不过就我所见者回忆过来形诸笔墨,其实当年发生相类之事件何止千万。新一军抢劫财物既多,私囊饱满,加以美式装备,从而饱暖思淫欲。驻扎在市郊乡村之新一军,招惹得一些慕虚荣尚淫荡之少女、少妇趋之若骛,咸似与之结合为荣。新一军五十师副师长杨温与我是同乡,又是同学,时有过从。他开玩笑对我说:“新一军两师人来到广州,先后举行过两次集团结婚,约计新娘200多,其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麇集于旅馆、酒店之卖淫私娼。这批“咸鸭蛋”给我们官兵带走了,今后你们公安机关对私娼的罚款收入,当会锐减吧!”我笑答之说:“新一军到广州以来,坏事做得多,这件还算是做了好事。”
  新一军在广州横行霸道,强抢暗劫,弄至全市风声鹤唳,鸡犬不宁,人怨沸腾,市民畏之甚于日军,因此人皆呼之为“新日军”。有怨恨之而无可发泄者,深夜乘人不觉,攀上搭在中华路中欢迎国民党军队光复广州的大牌楼,于牌楼正中悬挂大饭煲一个,以表示被新一军弄至无饭可食。(广州俗话吊起饭煲没有米落锅,扎炮即捱饿)。我也曾对新一军五十师副师长杨温谈及新一军士兵扰民抢掠等事实和市民对新一军如此印象,请其报上级,整饬军纪。及后杨对我说,杨在军部汇报时,将情况报告出来,孙立人军长说:“广东人分外刻薄,我军过去驻暹缅时,当地华侨对我们非常客气,解衣推食,我们士兵要什么,就拿什么,随便取用,来到广州要些东西,就说我们军纪不好,岂有此理。”我是广东人,见这样就不敢再说下去。
  广州市政府属下之保安警察总队也是违法乱纪的。有一晚,警察局据报越华路某门牌住户,发生抢劫案。我即率警驰往,发现抢劫者不是匪徒而是陈策新委任的保安警察总队长欧剑城,借调查敌伪物资为名,乔装持械闯进台湾人住宅劫夺。我回报市长陈策,陈置之不理。原来陈策直接委派其同乡分任各警察分局长,目的就是要求替他搜刮敌伪物资,发现有敌伪物资抑或有敌伪物资可疑时即迳报陈策处理。陈塘分局长陈光第在其管辖区域内的台湾人商店,掠夺了大量的香烟、美酒、补品迳送陈策公馆。西关逢源北街建有典伟堂皇之旧式大屋,业主刘焕,原是广东军阀割据时期充任造币厂长时获得贪污孽钱来建筑的。军阀解体后刘避居香港。广州沦陷后刘回广州活动,一跃而为广州著名的经济汉奸。当时组织高级俱乐部来勾结日军将领和汉奸巨头,获得孽钱不可以数计。日军投降时刘焕早已逃往香港,惟屋内尚有巨量物资。逢源分局长将情况径报陈策,陈即派其随从副官会同林荟材前往接收。李国俊闻讯,派我与保安警察中队长带队前往监视,发现该屋地方极宽敞,巍然大厦,金碧辉煌。内设中西舞厅、酒吧、餐室,式式俱备。内有四个大房,储藏古董、玉器、古今名人字画,真正琳琅满目,珍贵异常。大房之侧另有5间房子,存放满贮物品极为笨重的大皮箱六七十个。屋内家私用具,除一部分是绝好酸枝枱椅之外,大部分是最新式的西式梳化床椅。再进则为刘焕宠妾的闺阁,侧设有宫殿式的舞厅。闺阁陈设得精美绝伦,钢床梳化,全部自动化,用手一掀蚊帐即开关自如。床边周围装有红绿灯,光艳夺目。写字台上发现大堆大小汉奸敌将名片,其中有大汉奸华南经济部长钟某、伪组织行政专员李道轩、敌将联队长、伪师长吕春荣等名片多张,足证明这间大厦,是经济汉奸刘焕用来招待敌伪军政首长,储藏掠夺得来的中国人民脂膏的藏垢纳污之所。当时在互相监视之下,大家都不敢下手攫取,只好逐一将之封存,命令保安警察中队长在厅外看守,听候处理。陈策、李国俊得报,虽垂涎欲滴,但在互相牵制下,彼此都不敢下手。越数日,陈策思得一计,勾结其同乡国民党军队第五十四军副军长叶佩高,由叶偕同少将数人,上校10人,马弁10多名,携陈策市长名片,声言市长交代他们进住该大厦。守兵见他们是高级将领,不敢抗拒。李国俊闻报,派我前往交涉。其时叶佩高已加派卫兵多名来守卫该大厦,拒绝我进入,求见亦不理。回报陈策,陈诈作不知。10多天后,大厦内所有物资,都被一扫而空,叶佩高亦不知去向,从此陈策、李国俊权利冲突日益加剧。李则指使探长李彦良强占市内各公共游乐场所,如海珠、东乐、天星、乐善各大戏院,每天营业收入归李支配,因而刮钱不少。李国俊深恨陈策委派其同乡欧剑城为警察总队长,因此借缩偏为名,把欧部编入黄守诸部。陈策为报复计,又加派赵沛鸿为警察局副局长,以监视李国俊。李视赵为眼中钉,因此又密请中央内政部派李英来任副局长,以驱赵。李到任后,赵恃陈撑腰而恋栈其位。李国俊又以警察局编制只有副局长一个职位,两个副局长,既不遵守编制,经费又无从出,迫赵辞职。陈只得调赵回市政府任民政处长。不久陈策列出一张名单介绍30多人到警察局充当督察员。当时警察局编制督察名额为60人,大部分还是汪伪警察局留下来的伪警察,原定早予撤换。李见如此,乃以旧人员熟悉情况未便更易为词以抵制陈策。最后陈以经济压力制李,将中央发下之复员费3亿元扣留不发。警察局一向靠征收房捐警费为经费,但复员不久,征收警费困难,一旦截留了这笔巨款,弄至警察伙食也要按日发给,因此发生了两宗站岗警察行劫案件,枪毙了警察两名以了事。
  敌伪占领广州时期,所谓企业,大部分是随同日军侵华的日本、台湾、朝鲜浪人勾结汉奸来经营的。日军投降后,他们失去了靠山,为丧家之狗,为着保全自己的生命财产,纷纷向内地归来的国民党官吏搭线,寻求新的庇护,国民党官员劫夺物资也正以彼辈财产为对象,这些对立矛盾,历久不能解决,因此广州市面混乱状态,殊非笔墨所能形容,市民向警察局报劫的电话日夜络绎不绝。当时国民党台湾党部委员丘念台,自告奋勇为台籍人民请命,请求警察局加强警察巡逻队来巡逻市面,和请求规定凡不知会警察径自侵入市民(包括台、朝籍居民)住宅搜查者与劫匪论处。虽然如此,但敢于触犯者,俱是国民党有枪阶级,市警不敢与抗,收效甚微。不料因此反引起陈策注意,跟着来一套“集中保护台湾朝鲜籍人民法”,把留在市内8000多台湾籍民(内有少数朝鲜人)集中于芳村候船返籍。委派其弟陈籍为管理员。这些台、朝籍民,大部分是随同日军侵华,凭藉日军势力,狐假虎威,欺压善良,无恶不作的。他们积得物资家私用具不少,集中时悉数送给陈籍。陈籍得了这一笔横财,尤以为未足,于是以代管为名,将台湾朝鲜籍人之财物集中起来收为己有而顿成巨富。
  10月初,国民党中央派莫与硕来广州设立敌伪物资管理处,于是将过往你抢我夺的混乱情况改变为统一接收。莫与硕为陈诚之亲信,在广州接收过来的敌伪物资、枪械,均径报陈诚支配。接存的10万敌军枪械(日军投降时所缴的枪支)除发警察局六五步枪2000支外,其余悉数拨给中央嫡系部队。警察局因缺乏巡逻车辆,看见接收回来的吉普车四五千部,露天摆在中山纪念堂草场和海珠桥旁空地,雨打风吹,车身锈烂,也任其空置,遂向行营请求批准发给4辆,莫与硕拒而不与。莫派李节文到东莞、中山一带接收护沙总队的物资、枪械,亦吞没不少。
  由于陈策与李国俊,张发奎与莫与硕之争权夺利,明争暗斗,结果李国俊因与蒋集团之秘密党团有关系,将种种贪污事实密告到中央,使得陈策先行去职。陈去职后居香港,中央派欧阳驹接替。欧阳到任之初,陈策密谓欧阳曰:“不除李国俊,你继任市长也没有什么好处。”欧阳闻之,思得一计,将李国俊之劣迹密告于蒋介石后,随即托人请蒋之侍从室主任黎铁汉出任警察局长,于是陈、李弄至两败俱伤。张发奎则把莫与硕之接收贪污劣迹和勾通李节文吞没枪支培植自己武力密报中央。蒋知道后,这还了得,震怒之下批准将之枪决。陈诚一则处于形隔势禁之下,一则勾结莫与硕获及物资财产不少,不但不敢为莫施援手,反藉此借刀杀人以湮灭罪证,因而袖手旁观。莫之死因,殆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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