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水东流。——长篇小说连载三十二(安徽岳西王诗华)
2天老早就亮,不光林间激越鸟鸣,还有洞口飘来的雾气、光亮,王昭阁也出去看了,天已大亮,可惜这峡谷中,阳光是半上午才照到的,不过,似乎林中光霞也说明到了时候了,但是他们不敢出去,讨论来讨论去,肚子又饿不过,王昭阁终于下了决心,三人出去侦察一番。他们摸出洞,穿好鞋袜,顺小路往上攀,一直也没什么异样,到了刘定家,刘家夫妻儿女都回来了,说薛家人也回来,一看浑身温透了,露水打的,显然才进门,一问,方知衣服、粮食大都拿走了,也不敢用火烤衣,怕冒烟人看见。
王昭阁想了想,道:“这群强盗是流窜作案,想必走远了,不用怕了。”说着便去找那洞中的女孩子出来。
到了溪边,那女孩已经出来,在潭边梳理头发,见了王昭阁,忙躬身行礼道:“感谢公子搭救之恩。”王昭阁摆摆手,道声“不要客气。”那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呆住了。这女孩子杏脸红腮,红艳欲流,峨眉凤眼,妩媚端庄,那丰满的胸脯,窄窄的腰身,圆臀长腿,粉红色夹袄,淡蓝色的短裙,如玉荷临风。三个男人也呆住了,王长赵怀为她的秀美、清纯,王昭阁更有一番心事,怎么这么熟悉。女孩子连退了两步,欲语还休,王昭阁忙道:“姑娘不要怕,我两个哥哥其实也不是坏人。”王长赵怀两人本在一旁色迷迷地看着,直吞口水,见状忙道:“是的,我们昨晚上是开玩笑的。要不我俩送小姐吧。”
女孩躬身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赵怀忙上前介绍,王昭阁拦住了,道:“不用问了,我想姑娘也许饿了,我们到上面人家弄点吃的,然后让他们送你回去。”
刘定见外甥他们还在,没受到伤害,喜出望外,大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找了一些剩米,煮了一锅粥,众人喝了,王昭阁就请刘定、薛出送姑娘回山南。刘、薛两人面有难色。王昭阁劝道:“强人肯定走远了。”两人还是不肯点头,一看,方知他们的女人畏畏缩缩地坐在那里,心神未定。
女孩站起来,道:“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说罢迈步往外走,几个人同时发现了,这女孩竟留着一副天足,王昭阁想不到遇上一个与娘一样的女人,更有好感了,忙跟了出去。
走到那巨石旁,女孩停下来,转过身,有些凄然:“我家就在山南,公子为什么不能亲自送我一程?”
王昭阁笑了:“姑娘别误会,非是在下不义,我们三人石洞中共栖一宿,狼狈至极,这事张扬出去,有损姑娘名节,我们不如就此别过,再莫提起,岂不最好?”
那女孩道:“我的名节不是有赖公子保住了吗?”
王昭阁摇头道:“还望姑娘忘了我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冒犯之意。”
女孩道:“那倒没什么。常言:‘救人须救彻,’‘送佛到西天’你这样撒手不管,昨晚何必救我?”
王昭阁急道:“姑娘放心,我让刘、薛两位送你就是,姓刘的是我的堂舅,会答应的。”
“如此一说,在下也不好勉强。临别有一事请教。”女孩裣衽道。
“姑娘请讲。”
“刚才潭边,我们见面时,我见公子十分惊诧,不知为何?”
王昭阁摸着头道:“不瞒姑娘,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姑娘,也许是记错了吧。似乎十分熟识呢。”
女孩惊大了眼睛,半天才说话:“公子莫怪,我一见你,也觉得见过不少。”
“是嘛?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在哪儿?”王昭阁笑起来。
“不,在梦里,有一个我儿时就常做的梦里,只是近来这梦做得更频繁了。”女孩梦游似地。
“不会吧,我并没有什么梦。”王昭阁以为她还想他送她,套近乎。
“就是你,我们在一起拜……”女孩还是那个迷茫沉醉的样子。
“我们拜堂?”王昭阁脱口而出,才知自己说错了,捂住了嘴。
女孩顿时红了脸,道:“公子看见过一个架在石台上的厝基吗?非常老旧的。我们就是拜那厝基。”
雾河王家自太原公就拜的厝基:——是当祖坟的,——打算有一天有人来认祖的,——现在似乎是当一个圣地似的,十里八村,谁人不知?母亲当了所谓族长后,年年主持春秋大祭,都是亲自参加的。女人祭坟在王家也不算奇事。可惜那厝基只有他们家还在拜,别人都放弃奠祭顶多应个景,这女孩说的是真的吗?不过王昭阁还是感动了,女孩的这样说的意思是太明显了,也太真挚了。
“这样吧,我们送你到山南,看到人家我们就回来。姑娘,记住啊,就说你一个人在什么地方藏的啊!”
女孩点点头,高兴地笑起来。
“你一个人送,让他们两人回去。”
“不行,不行,孤男寡女。”
女孩子没话说了。
3
王昭阁往回走,到了河头下面二龙戏珠时,就遇到母亲,带着堂叔王式,堂婶香格来接他们了。三个人都带着刀剑。
“好险,好险呐,知道不,昨天这里来过强盗,里面可能混有倭寇的。”王式大大感叹,“你们在山南听说过吗?”
“没有,没有。”王昭阁三个人一律隐瞒了昨天那惊心动魂的一幕又一幕,只是怪他们不该来接自己。
刘玉春见儿子没事,心放下了,但见儿子同行的是王长赵怀而不是姜楚,很不高兴了。王长很乖巧,忙着:“昭阁弟是过河找姜公子的,我跟怀伢在河里捞鱼,邀着来这里扎蛙蛙鱼的。”
刘玉春也训了王长赵怀:“以后不要无事乱跑了,不好好挣家,不想娶亲哪!”
一回家,王昭阁原本是准备找几个后北有名景点玩玩的,比如母皖山,但却提不起精神了,他变得恍恍惚惚,失魂落魄的,夜里也睡不着觉了,就算睡一会儿,就一下子回到了洞中,那个不知名的女孩蹲在那里,掩面哭泣,又到了潭边,女孩在那里梳妆,光彩照人,又是巨石之下,坚决相邀,又是山南路口,挥手告别……
终于,刘玉春发现了儿子的变化,山南归来,一直沉默寡言,心不在焉,她当然不知道十七岁的儿子已迷上一个女孩子的,问了两次,儿子都搪塞过去了。刘玉春不是傻子,她通知王长赵怀到河边问话。
两人赶到平日练武的河边时,刘玉春已坐在那石头上等他们了。王长碰碰赵怀:“完了,我们被出卖了。”赵怀自己安慰自己:“不会吧,昭阁弟不是那种人吧。”王长给了他一下,道:“那为什么是这个地方,讲武德的地方。还有,大妈是教训我们,也不想宣扬出去的。”
“大妈”、“大妈”两人低头叫着。
刘玉春指指旁边两个石头,“坐下吧,我是来问问你们这次到山南,看见了什么,做了什么?”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也不敢说。
刘玉春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加重了语气:“说吧!”
这是自小的师傅,是族长,两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王长哭道:“大妈,我们知道错了,你饶了我们吧。”赵怀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刘玉春站了起来,“你们说什么?你们什么错了?”
王长反应过来了,“大妈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们昭阁弟这两天恍恍惚惚,中了邪似的,我这不在问你们看见什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他登门访友,我们做跟随的”。王长笑着站起来。
刘玉春冷冷一笑,“不对吧,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沙滩吗?”
“不知道。”
“练武的人讲武德、不欺人、不欺心,再者,这里话传不出去,四顾无人。你们一来就贼眉鼠眼的,刚才又跪地求饶,常言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们能没事吗?”
看来瞒不住了,王长只好说出了此番经历,不过大大夸耀了女孩的美丽,欺负女孩的事一带而过。
刘玉春知道他们在这事上肯定瞒了不少,也不想多问,喝一声:“跪下”。
两人低头跪在那里。
“我骂过多少你们懒散,不务正业,居然干出如此勾当,起淫贼之心,菩萨保佑,你们没有坏事做绝,不然,我这个族尊没治过人,一治就要杀人的。你们在这里跪一天,好好反省。”
刘玉春跌跌撞撞往回走,心里慢慢温暖起来,一则儿子遇此大难,竟先逢一洞逃生,苍天有眼,二来儿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君子风范。一会儿,她又迷惑了,儿子这个神情,莫非迷上了那个女孩子?想想自己也该娶儿媳了,心中高兴,打算找儿子开开玩笑。
“昭阁呀,你这些天的表现,我可看出来了,你不是看上了哪个女孩吧?”
王昭阁顿时满脸通红:“妈,我说过多少次了,没什么事,要进京嘛。再说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会自己看上一个女孩子呢?”
刘玉春笑起来:“昭阁哇,我们家可不兴这一套,你要看上了跟妈说了,妈妈帮你哦。”
王昭阁装作轻松:“妈,没有的。”
“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到山南给你寻一个超凡脱俗的好女孩,如何?”
王昭阁不安地站起来了,“妈,你知道了?”
“孩子,你做得好。子曰:‘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圣贤书没白读,既然这女孩这么出色,你又挂念她,我们就去问问看,能不能开亲?”
“不行,不行,妈,你老实子曰圣人言,圣人怎么说的?这事传出去了,那女孩子怎么做人?”
“这事怎么啦,传出去扬我儿的美名呢。再说,这事传不出去?”
说着说着,才想起王长赵怀还在河边跪着,一高兴,亲自去河边叫他们起来。还没到河沿,正碰上两人,前面是王晖的独生子王一基,王一基慌忙往后躲,赵怀见情况不对,忙道:“基伢说你让我们起来的。”刘玉春要发作,忍住了,打算改日再教训王一基,便摆摆手,“走吧”。
就在刘玉春为儿子的事反复掂量时,第二天,有个自称山南人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王昭阁公子亲收的。
刘玉春正在打发来人,王昭阁就在书房打开了包袱,原来是四幅画。
第一幅图上是一幅送别图,一座大院前,停着一幅轿子,旁边有个轿夫,两个小厮,两个丫环,主画面是一个女孩拉着一个女人的手告别的样子。旁边有几句诗:“薛河辞姑欲归程,洒泪嘱儿要小心,白云山前又山后,总是相依不别分。”
原来女孩是从薛河姑姑家回去,果见后面背景门上有半个“薛”字的。
第二幅图就是逃难了,一群人拿刀执剑在后面追,面目狰狞的,一个女孩披头散发与四个抬着轿子的轿夫在跑,后面草丛中,有四个年轻的人影,只有半个头,两男两女,旁边也有一首诗:“裙衩无福惹灾星,引贼减罪夺路行。揖躯若能救幼小,阎罗殿上笑三份。”
王昭阁一看,顿时泪眼模糊,喉头哽咽,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孩,是一个善良的女孩,为了救四个年少的僮仆丫环,自己与几个年长的轿夫引开贼众。回想那天好象只有两个轿夫,想必路上又跑掉两个了。
第三幅画有些奇怪,在一个山洞中,燃着一堆火,一个女孩坐在火边,旁边有个小侍欲为她扎头巾,似乎是男式头巾,后面有两个小人靠在石壁上睡意沉沉的,这本是那晚的情景呀,问题是那女孩盯着洞的深处,那里似乎很高很远,深远尽头处似乎有一轮圆月,还有,那两个小人背后,一个少年,对,面貌就是王昭阁,在扎火把,王昭阁后面,在洞口依稀可见半轮红日在地平线上。
这与那夜的情景又象又不象,也没有题诗。
第四幅画很简单,就是那古老的厝基、石台,厝基画得非常象,旁边小树小草也依稀是写实之景,前边有两个人在那里跪拜,后面的看不清脸,前边女的有个清秀可爱的大半侧面,正是那女孩。旁边也有一首诗:“一梦依稀十一年,昔日畏惧今思甜,守礼男儿青云志,无边春色倍悄然。”
刘玉春进来了,看看画,拍桌赞叹,“昭阁呀,怎么样,苏姑娘是个大才女呀,他父亲在京城里是拿她的画做人情送人的。”
“我就知道她姓苏,妈,你全知道了?”
“她是苏瑞大人孙女,吏部苏文伯大人之女,叫苏兰溪。”
“兰溪?这是河水名嘛。”
“妈正要考你呢,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妈,你说。”
“我也是猜的。苏东坡有首《浣溪沙》的词,记他游蕲水清泉寺时,寺边有条小河,叫兰溪,水往西流,他的词是‘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归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我知道了,兰溪肯定比我小,生在你们打败山南,苏老爷辞官之后,他既想回归年少,也在反悔自己叫人打我们雾河的行为。”
“对,我想差不多吧,与你楚哥一样,她是被父母送回来陪她爹的(此地喊爷爷为爹),只是十岁上送到家里读书、学画,这次回来代父母看她爹爹的,回来才一个月。”
“妈,你知道吗?兰溪也象你一样,没有裹脚呢,也许正是学你呢。”
刘玉春一听,喜不自禁,道:“人生难得一知已,说不定苏老爷子就指派着让她当我的媳妇哦。”
王昭阁不好意思起来,“妈,你怎么啦?说什么孩子话。”
“妈这是高兴,你想啊,上百年没听说过强盗,怎么突然来了强盗,怎么就把你们逼到一个石洞中,还有,你看这厝基,可不是寻常的茅草包或黄砖屋,是石头做的,不是亲眼见画不了这么逼真,她或许真的常做这个梦呢。”
“妈,别说了,帮我想想这幅是什么意思。”
母子俩开始研讨这幅‘洞画’了。
看了一阵,两人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知道了,知道了——十五日清晨去探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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