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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梦皖国
1.奇梦
早晨,归皖军跟雾河人一起训练,他们有几十人。姬丰泽知道,徐玉他们远道而来,是想在乱世找一块生息地,度日糊口,他们对雾河抱着最后的希望,所以辛勤耕种,又生怕将来沦落江湖,受飘泊之苦。姬丰泽也没说什么,开始与弟兄们操练,主要是冲杀、射箭,中途休息时,他们商量打出归皖军的旗号,保境安民,姬丰泽没同意。
正说着,姜棋来了,骑着马,见面就喊:“公子,夫人让汝赶快回迄。”“回迄?”“对,我家夫人到汝家来着。”姬丰泽只好跟他们打了招呼,就回去了。
到了姬楼门前,就见妹妹国香拉着姜国丽在那里赏花。国香老远就喊:“哥,汝哪迄着,国丽姐都等急了。”
姬丰泽系了马,与国丽并肩往里走。只见花如雪坐在那里,云霞、云朵站在旁边,苏兰溪正陪着说话。
打过招呼,苏兰溪让国丽坐下,对儿子说:“国丽昨晚上梦着一个怪梦,以前也常常梦见,但醒来就忘记了,不过昨夜的,她还记得一些。我在娘家时也是这样,梦见跟汝父在山洞里摸索,所以没人指点就发现了那个山洞。”
“苏姐,那是因为汝与昭哥缘定三生。”
“所以我想国丽也一样,天生是姬家的媳妇。”
姜国丽马上用手捂着眼睛和额头,低头道:“我梦的不一样。”
“国丽梦见有一座三面光秃秃的大山,山上砌着层层石墙,墙内巨大的石坪和无数的矮房。渠只有上十岁,坐在山顶上的一块石头上,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背对着一堵悬崖,用一玉石把渠雕像。”苏兰溪对儿子介绍。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国丽是昨日看见玉像像自己,又常见表爷雕刻,才有梦吧?”姬丰泽笑道。
“渠原来就梦过多次的。”苏兰溪辩道。
“兀是渠看见过玉像多次。”姬丰泽还在笑。
“就是渠没见过玉像,才奇怪,晓得不?还有,汝娘讲兀个山就是皖国山,国丽也扭迄过。”花如雪提高了声音,显然不满姬丰泽不在乎。
“真的?”姬丰泽不太信。
苏兰溪有些气了,道:“汝坐下来,还有呢。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渠父,哦,就是兀个中年人。”
姜国丽补充了一句,“只是有些像,我似乎也不是现在的我,是另一个人,父亲也是。”
这一说,大家都有些发冷,把眼睛看着国丽。
“国丽,光讲找书,下面还扭讲呢。”
“后来,玉像刻好了,我拿到手里,突然听到喊声,我一看山下尽是人,向山上射箭,从没有悬崖的地方往上冲。我一看,有许多人把石块往下推,终于把兀些人打退了。但过一伙(一会)又在往上冲,我也迄推石头,后面来了一个男孩拉我往山上走,兀的有一个洞,一些人在那里争执,都在劝那少年的父母,是主帅,带我们从洞里出迄,渠俩不同意,要我父亲带着我们两个孩子从洞里出迄。”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会儿,姬昭阁来了,拿着一本旧书,欣喜道:“这部《论语》找到了,以前在老屋,我妈把它当宝贝供在神龛上,搬到这里一直压在箱子底,找了半天才找到,要不是国丽讲梦见《论语》,只怕被虫蛀了,也不晓得。”
原来,当年姜家逃难来到后北,饥寒交迫,坚决不卖儿女,把孩子送给当地土著姬家,求姬家养大。姬家为其志气感动,说看中了姜家包裹里一本《论语》,用不少田产买了这本书,说半部《论语》能治天下,值得。国丽忙接过书,翻了翻,只见书是乌黑的,像什么浸过的,似乎有一股血腥气,只是没有别的东西,一看是单面印刷夹着装订的,就翻了翻夹层,也没看见什么。姬丰泽着急了,道:“等下再找,把故事讲完嘛。”
“对,昭阁,国丽刚才讲到有军队攻山,山上诸将劝主帅夫妻从洞中突围,渠不肯,就让女孩的父亲带渠与主帅儿子从洞中突围。”
“《论语》是怎么回事?”
“我们准备钻洞了,兀个夫人递给‘我父’一个包裹,说是干粮和野果、野茎根,见我手握玉像,也让我把玉像放进去,我看见里面有一个小人一样的根块,就把玉像放旁边,这时‘我父’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说:‘大哥,他日若能再会,不是我本人的话就凭这本《论语》’。后来的事,好像还很多,但我忘了。”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久久回不神来。
坐了一会,苏兰溪想起一件事,说道:“雪姐,走,迄看看我的画。”
花如雪不知看什么画,来不及想就跟着苏兰溪到了她的房里,临窗的桌上摆着两幅画,一看,都是国丽的画像,一幅是正面肖像,满面微笑,几分妩媚,几分羞涩,含情脉脉;另一幅上的国丽坐在溪边花下弹琴,微微扬眉,几分自得。
“像不像?我准备画四幅,挂在渠俩洞房里,有新意吧?”苏兰溪洋洋得意。云朵在旁边看着,眼睛亮亮的,赞叹不已。
“那我们是不是选个吉日,也要提前筹备?”花如雪兴奋得什么似的,忘了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妇,当然她有苦衷,因为她总有一个不祥预感,又不敢说出来。
“行,把国丽的八字开过来,就可以查了。”苏兰溪点头应着。
姜国丽走了,花如雪也要走,留不住,苏兰溪送到河边,一回来就找丈夫,“国丽的八字我俩也晓得,列出来,先查好日子。”
两人屈指算了一阵,也就排出来了。
己未 乙亥 癸卯 壬子。
苏兰溪认真看了看八个字,不由大惊失色。
“姬哥,看见扭啵,这国丽的‘八字’而么恁样怪耶?”
“我算不来,么奇怪耶?”
“这些常识也不懂啊?日干为癸,‘壬癸兔蛇藏’,渠日带‘贵人’;癸禄在子,渠时带‘禄’,日带贵人时带禄,这是何等富贵之命啊。但亥日出世,命带羊刃,主劫杀主灾。未年生,亥卯未见子,犯桃花劫,主人漂亮,聪明好学,慷慨大方,但是……”苏兰溪一口气说这么多,突然停了。
“么事耶?”姬昭阁不懂,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一个‘但是’没有下文,忙追问了。
“渠是时带桃花,是墙外桃花。”
“墙外桃花?”姬昭阁想了一阵,终于明白了。“汝讲渠红杏……?渠是恁样的人啵?就汝么鬼话。”
见丈夫生气了,苏兰溪悔自己不该乱说,“我也是按古书上讲的,当然,这怎么可能?莫非……”突然她捂住了嘴。
“又么的喳?一惊一乍的。”姬昭阁不耐烦了。
“莫非丰泽跟汝已在一堆着?不然雪姐么理急要嫁渠哟?”
“不会吧?另外这也能算红杏……?”
“这样不算,怎样才算?国丽还会是别样的人不成?”
姬昭阁点点头,道:“兀求亲的事还真要快滴。”
“不,不急,尽量让渠俩在一堆,我还真望这事是真的,破了渠的桃花劫。”苏兰溪笑道。
2.迷梦
姜国丽并没有回去,她带着云霞到姜楼自己的房中整理东西,拿一些书,学馆半停半办,她已多时没来了。姬丰泽自然也跟了进去。
“国丽,我想问,汝兀个梦后面部分是真忘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姬丰泽坐下来问道。
“小姐,我也猜想着,拉汝的小男孩是不是就是姬公子?”云霞认真地问。
“云霞,汝莫瞎讲。泽哥,汝认为真有其事不?”姜国丽还在象征性地捡这捡那。
“梦由心生,不过汝这梦就奇了,都讲我父我妈初相识,正是皖国山不远的山洞里。”
姜国丽笑道:“怪不得渠两个恁样关心我梦见么事,莫非他们是我梦中的那对夫妻?”
“那我是不是像云霞说的梦中拉着汝手的小男孩?”
“胡说什么呀。”姜国丽不高兴地说:“嘻皮笑脸,像么男子汉大丈夫。”
“兀汝父算不算男子汉大丈夫?”
“我父当然算啦。”
“渠跟雪姨情深意长,风流缠绵,如胶似膝……”
“行,行,不要再堆砌词澡了。”姜国丽生怕他越说越来劲。
“国丽,汝愿意我怎样我就怎样。‘吟诗作对林泉老’或者‘十万雄师吞九州’”。
“还好意思,这叫没得出息,晓得啵?啊?‘十万雄师吞九州’?”
“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怎么吞法?”
“这个嘛,难是难了点,但也许做得到。当今时局崩析,天下纷争,正是大丈夫风云际会,兼济天下之时。我可以以保境安民为名,号召各乡义士,组织联军,攻击消灭白马军,锻炼队伍,建立功劳、威望,然后以朝庭勋臣之后,起兵平叛为名,与抚臣、巡抚乃至朝庭挂上勾,成为朝庭支持的一支武装力量,眼下正是好机会,安庆抚臣史可法传檄四方,让山中之豪筑寨自守,对抗张献忠。我们若是打过胜仗的山野之军,必被重用,我们于是在攻击,挤走张献忠的战斗中扩充力量,壮大自己,建立一块稳固的,粮草充沛的后方基地,选得力之人好好整治,犹汉之萧何经营汉中,然后将兵四出,收服弱小,分化强敌,待京城有变,可另立明宗室为天子,号令天下。”
“等一下,泽哥,汝而么不学李自成、张献忠起兵反明,倒帮助大明,如何夺得着天下?”
“此言差矣。大明有天下二百七十多年了,树大根深,百尺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们以‘尊明’、‘救明’为号召,士大夫、豪族、官僚必争先投入,以占升官发财之先机,我们更要劝逼豪强适当均田地,分浮财,开仓济贫,又能收农民之心,动其造反基础,岂不做成大势。到后来,京师有变,则移师北伐,天下可平……”姬丰泽娓娓道来。
“然后迫令天子退位,禅让于汝。”姜国丽淡淡一笑。
“不,我想建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天下。皇帝由天下人选,一个人当几年,这样就能保证贤能在位。另外人人都有机会当皇帝,永远只需建功立业,不用勾心斗角,鼓角争鸣,岂不人人奋发、争先恐后?”姬丰泽思索着描述自己心中的理想。
“是吗?汝讲的天下太好了。这世上有吗?”姜国丽听着,想象着,点着头,十分激动。
“有,一千多年前,希腊罗马有过,可惜还是被强权破坏了。”
“泽哥,这个理想的确太美好了,可是我父我妈不让汝冒险的。”
“国丽,我也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轻’。”
3.山峡诗情
听说姜国丽没走,苏兰溪喜出望外,急忙亲自下厨做菜,家里好吃的拿出来了,开了两桌,还开了一坛酒。刘玉春也扶病过来相陪。
“苏姨,汝家不是不兴铺张吗?也不喝酒嘛。”姜国丽想不到姬家这么热情。
“国丽,汝今朝还是客人嘛,就是将来,汝两个分开过,过好些也照,哪能让汝来吃苦。”
姜国丽红着脸低下头,姬国香笑起来。
“国丽姐,汝来着,我就跟汝一家,我也要过好一点的,好不?”姬国香拉着国丽的胳膊摇着,撒着娇。
“照哇,现在就到我家迄吧。”姜国丽摸着歪在她怀里的国香肩膀。
姬丰泽为大家倒上酒,道:“国丽,我敬汝一杯。”
“不,我先敬表奶。”姜国丽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说罢把一杯酒先喝了,又敬了姬昭阁夫妇一杯,顿时满面红霞,绯红的脸颊像三月的桃花,特别是那双眼睛,水波盈盈的,装了多少春色,多少湖光,多少遐想,多少迷梦……
吃完饭,刘玉春把姬丰泽拉到一边,道:“国丽来了,汝陪渠迄戏,要不,去套子河看看溪潭、红叶。”
“国丽肯定要回迄。”
“木头哇!渠要不要回去,还不看汝留不留哇,我为汝几个准备了一个包裹。”苏兰溪忙道。
套子河在狮子山后,从一列田畈上去,先是一道很深的积满白石的山峡,两边是壁立的悬崖,峡谷很窄,进去后倒很宽敞的,山谷曲曲弯弯,山套着山,崖连着崖。
“泽哥,这一段河谷又深又弯,两边红叶如染,我们将来在谷口筑一道大坝,蓄起水来多好哇。”国丽笑着。
“对,既可养些山里鱼,又可灌溉更多的田地,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在水上荡舟,对了,这些伸出的山嘴全在水中,我们在上面建一些小亭子,还选幽静向阳之处,建一套最雅致的房子,四面林涛绿滴,山花山果飘香。”姬丰泽笑着比划着,姜国丽抿嘴笑着不应声。
在石间走了一程,遇上了一个碧澄澄的水潭,从这里起,河道随山势升高了,有两条河从上面飞下来,形成一个很宽而不太高的瀑布,水边是雪白的岩面,潭前也有一块大圆白石头,石下是一个白沙滩,将潭中溢出的水分成两半。
“国丽,歇一下,好啵?汝就坐这石头上。”
“好啊!”姜国丽很大方,她跳过河道,到了沙滩,云霞也跳了过来,搭了国丽一把,国丽一跃就上去了,坐在石头上。
“公子,这上面还能坐一个人,汝上迄吧,包把我。”
“好。”姬丰泽递过包,一跃,也上去与国丽并肩坐在一起。
“做么事哦,汝不嫌挤呀。”姜国丽要让,可惜只有那么一块地方。
“小姐,汝两个歇会,我在前边探探路。”云霞见状忙走开了,顺着河沿,攀着枝条往上走。
姬丰泽用手肘碰了碰国丽。“国丽,云霞可真是个好女伢,又聪明,又漂亮,能文能武,还善解人意。”
“又想认妹妹了吧。”姜国丽嘻笑道。
姬丰泽一呆,陷入了沉思之中,与朱兰结拜的事,国丽知道吗?假如她现在不知道,将来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嗨,想什么呀,这么入神。”姜国丽也碰了他一下。
“哦。”姬丰泽看看四周山景,就开起了玩笑:“国丽,我正在想象着,将来我们真把这儿建成湖泊,我们天天在湖上荡舟……”
“又乱讲。”姜国丽顺手一推,姬丰泽就歪了下去,姜国丽吓了一跳,急忙双手去拉,哪知姬丰泽是故意的,他从小练武,怎会一推就倒?一挫身,他又坐在那里,倒是姜国丽收手不及,差点把他抱在怀里,羞得赶紧跳了下来,背靠石头,红着脸,低着头,姬丰泽也下来了。
“汝故意的,我要回迄。”姜国丽捏着衣襟,跺着脚。
“冤枉,我而晓得汝狠心推我?云霞都上迄着了,上迄看看吧。”
两人顺着云霞走过的路往上走,这里一列小山将河分成了两半,河边上挤满了树木,青松滴翠,枫叶如火,满山尽是七彩树叶,美得让人心醉,更有小鸟鸣叫,虫鸣兽啼,叫人心旷神怡。姬丰泽一时兴来,作诗狂吟:“层林染彩山叠景,碧水深涧如梦吟,此身只合山林老,春花秋果尽消魂。”姜国丽笑一笑,道:“此身只合山林老,泽哥,汝心有不甘吧?”
“丽妹,这良辰美景,的确惹人诗情,我再作一首,请汝斧正。”
“我哪敢斧正。泽哥,天也晚了,回迄吧。”
“是峡谷中,天黑得早吧?”
“不,快立冬了,太阳一溜就过去了,云霞呢,怎么一直没见着?”姜国丽回顾无人,喊了起来,居然没人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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