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晥水东流》新版连载。(安徽岳西王诗华)
第一章在安庆1.客店奇遇
大明崇祯十一年春。
那时候的安庆城已经相当繁华。一来安庆城建于南宋金兵南下之时,已有三百余年;二来安庆北靠巍巍大别山,座落长江中下游平原,自古为长江交通要津、商业重埠,山河壮美,物产富饶。
江岸上,人来客往,大小船只不断靠岸。这会儿,一艘大船顺江而下,停在了码头上,从船上跳下一个清秀的少年,头戴纶巾,身着长衫,双手靠在背后,望着长江滚滚的浪涛和江岸无边的初染青黛的树林,十分兴奋,叹道:“江山如画,岂容贼寇横行。”
“公子,”船上又下来一中年一青年两武士与两个少年僮仆。“这下午天气还冷,快找一家旅馆歇下来,明日还要买马登程呢。”
少年摇摇头,“知道,桂哥。在船上,老远就看见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塔的振风塔,直刺云天,心头痒痒的想上去呢,你跟王叔先去安顿吧,等一下让春芳来寻我。”
“一岚,你小心些。”王一忙喊。但朱一岚已经不见了。
“我何尝不想去呢?”桂战嘀咕着,见不远有一处粉壁白墙,绿树掩映的客馆,门前挂着一对大红灯笼,门楼上挑着一幅白旗,上面四个大字“后北客店”,就带着僮仆进了客馆。
一进门,柜上迎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红夹袄,绿折裙,乌云盘顶,未施脂粉却妩媚清丽。
“哎哟,贵客到着,客人,汝住店吗?”
“正是,我等要三间上房,还要请店家代买马匹赶路。”
“照喔,客人先喝茶,等一下让伙计带汝去安置房。”
王一坐下来,接过妇人端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看看店堂,又打量了一眼捏着手帕旁边伺候的妇人。
“老板嫂哪里人?”
“安庆府潜山县后北乡。”
旁边桌上一低头喝酒的中年人站立起来。
“这位客人,看出来没?深山藏俊鸟啊,袁妹子人称百合花哦。”
“客官莫乱讲(音gang,上声),袁氏苦命,二十岁上守寡,不是短命鬼的留下一爿小店,讨米还找不到哪条路喔。”
中年人身着长衫,瘦削清朗,轻轻一笑,丢下一个布包,拱拱手,走了出去。
“袁氏嫂,”王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听说张献忠已被张巡抚赶出了南直隶,到湖北招安去了,地面上还算太平吧?”
“旧年(去年)张献忠在潜山屯兵养马,这里有史大人镇着,没得事,现在路上又是骡噏马叫的,客人放心。”
“看刚才那位举止不俗,想是非凡之辈吧?”桂战很好奇。
“其实我不认得渠,听渠讲话也是后北人吧。”
正说着,一个身着褐色道袍,满头白发,满面红光的高瘦道士昂首走了进来,把挎在肩上的布褡解下,丢在桌上,道:“妹(对晚辈爱称),吾要出远门矣,多装一些干肉腊酒。现钱。”
“照喔,汝老人家莫讲钱,后北乡邻讲钱就见外着。”
“也能不把钱哪。”道士用拂尘指了指桌上一个小碗,竟然变成了一个金碗,光采闪闪。桂战一下子呆了,世上难道真有点石成金的神仙?
道士一走,桂战忍不住了,拿过金碗仔细端详,一会儿,他发现碗很轻,并没有金碗的重量。
袁氏笑了,“渠老人家喜欢开玩笑。”
“袁氏嫂,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你乡邻?”
“是啊,渠是弘光道人。本一进士,隐居家乡。大别山有三棵半仙茶树,渠有幸都尝了,就有了仙气。客人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在下王一,这是师侄桂战,江西南昌人氏。”
桂战叫起来了,“您说仙茶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可惜难寻,要缘分的。”
谈了一阵仙茶,春芳就把朱一岚迎进来了。
“公子,塔好看吗?”桂战上去招呼。
“当然好看啦,画檐走阁,铃声叮铛。万千佛像,栩栩如生。最壮观的是塔影横江,站在塔上,看那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江水,突然脚下的塔倒向江中,吓我一跳,却是幻觉。就是一白胡子老道,在塔下盯我看了半天,叹息声声,不然我还没看足呢。”
2.徐经文巧求袁氏
第二天,袁氏送走朱一岚一行,回到店中,中年人又坐在桌旁,依然要一碟花生米,半壶酒,冲袁氏一笑,丢下一袋钱要走,袁氏拦住了,道:“客人,请汝到楼上喝茶。”
中年人坐在临江的窗前,先打量袁氏的香阁,但见窗明几净,红单绿被丝罗帐,隐隐生香。袁氏奉上一杯茶,坐了下来。“客人,这是私室,不走话。好几天了,汝天天来,兀(那)滴(少量)酒菜,哪值许多钱。汝一定有事,请讲出来。”
“我叫徐经文,有事求家门口人来了。”
袁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站立起来。
“哎呀,妹子得罪着。汝是后北大刀笔,大地仙,我还能帮汝?千万莫恁(这,那)样讲哦。”
“妹子晓得苏家的人命官司吗?”
“人家传言,苏涛在皖城争一婊子,误伤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还扭定哪?”
“苏家三房一根苗,总是求活命,汝晓得吧,后北姬姜同气,傅虞苏一家。傅春弼当都司,凑钱保渠。巡抚张国维大人号召大别山豪绅筑寨驱张,傅虞两家闻风而动,巡抚有心成全,但找不到理由,只好发回潜山县重审。”
“汝一个大讼师耶,迄找知县嘛。”
“知县旧年才来,我接连守孝扭打过官司,扭拜望过新知县。”
“兀找我么益呢?”
“铁案子,不好翻,一般人讲不上话的。但虞员外就不同了,知府也给他的面子。”
袁氏脸一红,低头不语。
3.虞公亮妙计救人
皖城到安庆一百来里,虞公亮每月都到安庆住几天。袁氏年轻貌美,温情脉脉,对他真心真情。虞公亮生得威武英俊,文武双全,几代官宦,财产无边。袁氏不是水性杨花的轻薄之人,不贪求这些。几年前,路过的虞公亮赤手空拳打败了扰乱她客栈的地痞,又把他们抓去安庆府治罪,从此再也没有人去滋事了,袁氏十分感激,一个寡妇,拿什么还这个情呢,只能以身相许。不过虞公亮说爱的是袁氏一口后北民谣。
“糖梨树,开白花,养女莫把河沿哈(下),日里撑船撒大网,夜里挑灯补网纱。补到五更半夜头,弄翻灯盏泼了油,打湿哥的鞋和袜,打湿妹的丝包头。”
这是第一次谢宴上唱的。
“我几个(我们)家小调真好听,见么事唱么事,没得(没有)人唱不来,就只没得人唱到妹子恁样好。”
“员外喜欢听就在小店歇嘛,晚上小妹为汝多唱几首。”
那个晚上,香喷喷,羞怯怯的袁氏喝多了酒,唱起了“十八扇子”。
“一把扇子粘粘,抖开齐哟扭扭,送把扇子哎哟,郎啊我的心肝肝。”只一把扇子就把两人扇醉了,真的粘到一起了。
不过这回虞公亮来,袁氏做了一桌子虞公亮最喜爱的山野菜,暖了一壶酒,却没有一点笑容。
“袁妹,么事愁眉不展喳?唱一个‘送乖乖’好不?”
袁氏低头不语。
“到底么事,汝讲喳。只有上不了的天,没有过不了的河嘛。”
“今朝听人讲苏涛的案子翻不了着,渠是我娘家老表喂。”
“我的乖乖,又不早讲,小事一桩嘛。”
来自潜山与下江的公差在扬州城外饭店里“不期而遇”,正赶上店主人过生日,赠给每位客人一壶美酒,两个公差都喝醉了,两人迷糊了一阵,好在醒来公文还在,于是先后送到了按察司府。奇迹出现了,来自下江的封帖里竟是安庆的判文材料,来自安庆的封帖里却是几百里外下江的判文。这两个一定是冤案,怨气冲动了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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