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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小说《晥水东流》新版连载(六)。(安徽岳西王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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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1-6 14:0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六章 雾河
    1.归途
    姬丰泽、徐虎已弄清了官兵巡查规律及城外据点地盘,从容避开所有的官兵,跃马扬鞭,去追赶已经离开将近两天的姬能队伍。
    这天傍晚,队伍来到德州境内的一个大镇,他们便停下找旅馆住宿。刚安顿好,院中传来欢叫声,房中的人全都拥了出来,就见姬丰泽、徐虎正在和院中的人拉着手,打招呼。林飘、林逸一出来,突然嘤嘤哭起来。
    一路上,集镇、村庄破坏越来越严重。这里大批人已经逃离家园,尤其是青壮年,估计有的随了民军造反,有的加入官军,剩的妇孺老弱,生活十分困苦。路上不断遇到流民,三五成群,乞讨为生,姬丰泽也顾不了所带银两不多,尽量遇人就周济一点,有的人看见他们善良,也要跟来,姬丰泽也一律同意,这样一来,行速大大减缓,钱也用得流水一般,姬丰泽只好让姬能与姜义家仆姜琴快马先回雾河求援。
    过了庐州,这一带是张献忠与官兵拉锯战的主战场,到处一片凋零,一些小村庄的人都跑光了,一部分集中到大庄里,筑了寨圩自保。几天后,队伍进入山区,到处红枫、红槭、青松、白桦,山野如画,甚是壮观,山民倒是遇见不多,他们的房屋多已毁坏,人多住在山寨中,打听了很久,方知原委。整个大别山的豪绅大都配合明军在山顶上垒石扎寨,抗击张献忠军与白马军流寇。姬丰泽的人马所到之处,再也买不到一粒粮食。他们一面找些野果,野菜充饥,打猎也成了主业。这样一来,更加延误了行程。
    这天,他们到了一个山涧庄落,看见有人在地里干活,准备上去买些粮食,但那些干活的人一见立即跑开。林飘与林逸一商量,说她俩去追,女孩子追上去,他们不会跑,把情况说说,也许能行,姬丰泽想想有理,吩咐她们小心,就让她俩追上去,二人一会儿就消失在林中,不见了身影。就在这时,似乎传来她俩的哭叫声,隔了很远,听不真,姬丰泽、徐虎等拨出剑,冲了过去,就见林飘、林逸倒在路上,林飘前胸中箭,后腰看见箭头,血流满身,脸色苍白,林逸箭中在大腿上。
    人们纷纷赶来,把两个女孩抬到树下,察看两人伤情,将林飘的衣服割开一看,人们惊呆了,原来,箭是从胁下穿过,只穿过表皮,并未伤及内脏。姬丰泽不由悲苍而泣,连叫:“苍天有眼。”当下设法拨出箭,将草药嚼烂,敷在伤口上,把衣服下襟扯下来,为她绑上。林逸箭也拨了出来,敷药包扎。
    终于,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穿过青天畈,跨过来榜河,翻越西关大岭。不过,在半岭上,大多人都饿得眼冒金星,倒在山凹上喘息。突然那边林中传来人声,多么熟悉的乡音哪,姬丰泽激动起来。一会儿,出现了人群,正是父母亲、姜楚伯及雾河的乡亲们。不过,姬丰泽他们几乎站不起来了。
    爬过一座大山的苏兰溪,本已累得气喘吁吁,见到儿子,跑上去,抱起儿子大哭起来。众人知道他们是饿的,急忙送上准备好的干粮救命。
    姬丰泽就着凉水吃了一些干粮,坐了一会,恢复了一些体力,与乡亲们一个个打招呼。族祖父姬尧及子姬平,族叔姬顺、姬喊东、姬忠、姬福、同辈的姬高阳、姬周,同庄的霍老二、姜自力、傅泉水,以及当年来投奔的徐玉他们等一百多人。原来,姬能、姜琴走错了路,在舒邑两人裹进了张献忠的队伍,好不容易让姜琴溜回雾河报信。
    “奶么样喳?还好吧?”打完招呼,姬丰泽问母亲。
    “哪的好,之前摔了一跤,中着风,得着汝表爷跟国丽救,现在才只好一滴,坐得着,讲得着话。”苏兰溪边说边叹。
    2.雾河
    刘玉春听说孙子回来,一群人把她抬着迎到了河边,后面还簇拥着不少老人孩子。当年,刘玉春与堂妹傅香阁打败苏氏,保住了雾河,当上姬氏族长,带领雾河人习武,又在娘家支持下做起茯苓生意,家业日益兴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敬仰。
    雾河由五条大河汇合而成,上面两个干流。主要一条源头来自四河汇,那里有无数的山岭与峡谷,在四河汇一片平畴上集聚着数不清的山溪,汇成一股,流过虞氏的“钟阿含珠”山,冲过十里峡谷,绕过耸立云天的马园寨。十里雾河山环水绕,风景如画。
    时近傍晚,雾河又起雾了,年年岁岁,每个日辰,太阳落山不久,大河里、溪沟里、山谷间,就会升起一缕缕、一团团如绒如线如乳汁般的东西,就象沙缝中,树叶间,水花或岩缝里有无数小蚕在张嘴吐丝。少女时代,刘氏女扮男装来雾河读书,爱上了满河的迷雾,更爱上了自己的学兄,父亲知道了她的心思,自许婚姻,但结婚半年,丈夫不忍妻子跟自己受苦,放弃学业,开辟木材水运,撞上了河中的磐石,排毁人亡。青年时,她常常坐在河边看雾,那雾仿佛就是自己的丈夫,每天晚上来陪伴自己。每天早晨,她总在河边练武,每个月还有几天在河边指导乡亲们练武,迷雾久久不散,更像自己丈夫一样依依不舍。
    祖孙俩终于抱在了一起,泪水纷纷。“儿子(女性对晚辈爱称),汝总算回来着,奶死也闭眼呐,功名无所谓,平安就好。”
    “奶,汝是么样搞的喳,搞着恁个样子。”
    “伢,莫难过,人老着总要找个病害嘛,不然还不死嘞。不过,我没得事哦,汝回来着我就好着一半呐。”
    姬丰泽介绍了同来的伙伴与难民,大家一齐上来拜见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老妇人。
    “你们跟我孙子来雾河,是看得起我家,我孙子喜欢交朋友,我喜欢跟老人家一堆喳(聊天),越多越好。你们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刘玉春一说,众人自然感谢一番。刘玉春就让人把一些伤病的送到下雾河医治,姜楚带了一些人到他庄上住,其余的安排在上河各户,改日搭建新房。
    第二天天一亮,就响起了号角,原来是雾河人练武日子,雾河人全来了,大家往河滩走,这时河雾很浓,一丈之外看不见对面,大家集成阵式,开始练剑练棍。
    练了一阵,开始整队,姬尧讲话:“今朝训练到此为止,回迄吃着饭帮丰泽筑房子,多带些家业(工具),把人上山砍树、茅草,破竹子,其余的挑泥、打夯。”众人轰然答应,姬丰泽抱拳四顾致谢。
    3.乡亲
    姬丰泽带几百难民归来,消息只一日就传遍四方。临近的乡亲们都来帮着筑泥房。不几日,钟河王基,雾东徐经文、徐结祖,仙塘石即可、袁耕,四河汇虞垣、虞春南,苏家河苏昔日、苏涛祖孙等,都带着族人来帮忙。雾河姜姬两家都在腾房搭铺,整个雾河像兵营一样人来人往。
    由于刘玉春病倒,姬昭阁以侍奉母亲为主,就请姬尧总管事务。姬尧有几十个徒弟,成立了戏班子,常给人家婚丧喜庆时送戏,又组织了灯会,年年正月舞狮子、舞马,人脉甚广。
    协助的人很多,跑水运的姬平,做纸的姬时,唱菩佬戏的姬顺,放圈牛的霍老二等。傅泉水虽不爱干农活,整天穿村走户,唱歌打闹,但办事最热心,到处奔走。
    姬丰泽转了一天,跟祖母、父母商量:“虽讲大家来帮忙带着粮,其实应该吃我家粮,来的饥民也要吃,干脆把仓打开,任人挑,省得把人迄看护。”
    苏兰溪也说:“我家叫六五堂,干脆还开个不量仓。”
    刘玉春让儿子、儿媳把她扶起来,摸着孙子的头,道:“我的这份家业终究是归汝的,我而么舍不得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昭阁,汝写几个大字贴搁仓上,叫‘不量仓’。”
    各族族尊当然不会亲手干活的,他们春秋祭祖,外出活动一般都要坐着轿子,由家丁或族人抬着,以显示族大势强。不过来雾河就不一样了,姜、姬两家都出了一品大员,在这里没什么可显摆的,所以来的人一律骑马。姬昭阁十分礼遇,陪着他们四处走走,巡视,指导。
    姬顺、霍老二、姬喊东三人在那里卖弄歌喉。
    “正月里喜连连,关公月下斩貂蝉,自从斩了貂蝉女,月到十五才团圆。”
    姬顺年近五十,黑须稀头发。正月里就唱菩佬戏,平日里一些人家有什么喜庆活动,也请他去唱的。木制的小戏台贴满各种装饰图案,可以拆装。他的本事是手脚嘴并用且从不觉得累。有几回,跟他搭档的傅泉水临场溜去找女人,姬顺双手托木偶,一脚打响(锣等),一脚打鼓,生旦净末丑一人唱,在那个三尺不到的小舞台上挥洒自如。但平时,他做事随便,长期腰疼牙疼,不是在那里捶腰,就是含凉水治牙。
    霍老二走路一阵风,喉咙好。年年冬天,他偷偷上山,放一把火,烧个两天两夜,第二年春天就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场,斑茅草嫩油油的,人见了都想啃几口。田一插上秧,各牛户就把牛赶来了,交给他与姜自力饲养。其实养牛很便宜,他们在山间那片水洼旁做了一个大木圈和两间小茅屋,人住茅屋牛进圈。开始几天,牛群天天打斗,胜者为王,以后群牛跟着牛王到处吃草、追逐、嬉闹、交配,从不怕豺狼虎豹。
    霍老二、姜自力事不多,上午捡些牛屎,下午将牛屎做成牛屎粑,贴在茅屋上、岩石上,上面用手指钻几个坑。早晚无事,就在山岗上唱山歌,自在得很。白露那天,各户来领牛,带回一担牛屎,将半斛米送到他们家做工钱。不来领牛的,他们一家家送去,没有牛屎,还要讨去一盆花生。有的母牛怀上了小牛,霍老二眼毒,一看就能看出来,要讨喜钱的,至少一斗米。
    傅泉水也在唱。傅泉水人称“水嘴”、“雀泼(不正经)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石头也能说上半天。
    “太阳起山丈把高,旁人吃饭我心焦,依我心焦找八个,把两个锅上捞,把两个锅下烧,把两个园里迄摘菜,把两个房里绣荷包。”傅泉水的歌声这下子圆润起来,因为他突然看见姬徐氏在远处的园子里向这边张望,赶紧装作没看见人,昂着头,唱过去了。“园里白菜青又青,棵棵白菜泥粘根,把菜放搁竹篮里,把哥放搁妹的心。”
    姬徐氏见是傅泉水,知道他不怀好意,一把泥巴砸了过来。傅泉水摸摸头,苦笑,“恁个表嫂,许恶喔,人家唱好戏的(好玩),好戏(奇怪)啵?”
    “哪个不晓得汝恁个晒脚板的(骂人死了趴在地上)。”
    “这么话喳,我又不是喊东老表,骂恁样话人家用心呐。”
    杀猪的姬喊东刚四十岁,一身是劲。他常年与人上山开荒种玉米。新开的山场不长草,不用施肥,最大的事是看乌鸦与野猪,乌鸦黑压压的一片,大清早,它们就四散飞到雾河、皖涧小平川上,下午成群结队地飞回高山树林中的老巢,沿途停留歇息的山头上,每一个树枝上都是乌鸦,乌鸦先吃种子后吃玉米棒,所以一大早大人就在喊,“快滴起来看老哇(乌鸦)喔。”玉米刚出胡须,野猪就常常来,多半在夜里,很难照看,家家户户只好轮流睡觉,到处叫。有的用棕树挖空做成梆子,有的用竹子对开做成“响侉”,敲打着。一些年轻人耐不住性子,隔着山岗“喊”山歌,赛山歌,姬喊东年轻时就是其中的皎皎者。据说他老婆就是他唱来的。
    姬徐氏先跟的是苏河的苏长子,定了亲,两家穷,也不打算大接(举行迎娶仪式),就让女的跟着男的去了,路上两人怕羞,分开走,男的上前带引路。结果苏长子只顾自己跑,把徐氏丢着找不着路,傍晚时在雾河听见姬喊东唱歌,过来问路,又不敢开口,姬喊东他娘把她拉进去,以为是逃荒的,哄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又急又恼又无助还又喜欢上姬喊东歌声的徐氏竟答应了。
    徐氏有“历史污点”,不敢跟人多扯,赶紧走了。姬尧与霍老二过来了,见着傅泉水,霍老二笑起来:“老表,听人讲白马军专找花心补肾,张献忠又喜欢割水嘴做夜壶,汝总着时(运气好)哦,两样都有。”
    “哼哼,鸡巴屌毛灰,汝叫渠来喳,就怕雾河的大雾露(雾)把渠淹死着。”
    “讲个老实话,皖城于知县叫汝迄,要多带些锅巴,么事喳?”
    “我有么事耶?一不偷窃扒拿,二不挖墙磙洞,闹人(有毒)东西我不吃,犯法的事我不做。”
    “讲着都好听呐,要不要把汝的事抖抖得喳?”
    “汝抖么,还吓到我哇,傅某人大锅里吃过羊肉,饿肚子也过荒春,哼,吓我?!老表喂,汝莫心默着现在人五人六的哟,小来鼻涕拉呼的,十几岁了麻尺(麻雀,借指小男孩生殖器)还在外头耍,兀回不是我,让公鸡蜇迄着。”
    4.青阳腔
    到了晚上,男人们去看姬尧的班子唱青阳腔。姬尧早年贩茯苓长住石牌、安庆、芜湖,学了城里流行的青阳腔,觉得有档次、有品位,家中红白喜事时用得上,就认真学了不少曲子,什么“祝寿”、“赐福”、“观门楼”等。回家时,与几个跑生意的伙计置办了锣鼓响器,天天在一块唱。妻子傅香阁成天曲不离口的,不仅不管他,还夫唱妇随,兴奋地为他们做饭、煮茶、收拾、打扫。她开了一爿小店,卖些针头线脑、土特产,还有男人从山外带回来的新鲜货,人长得漂亮,歌声笑声喜人,生意自然好。
    这天,姬尧他们在排演一个唱段,旁边有个陌生人看得很认真,时而微笑摇头。姬尧马上明白,这是一个行家。
    “这位大哥,请问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姬尧让坐上茶。
    “我是石牌人,叫罗春,在水运码头做事,还在青阳那边前后待过十年,最喜欢那里流传的民间小戏剧,悠长有韵的唱腔,跟着学了十多个应景的小戏,看你唱得不错,故此听听。”
    “原来是位行家师傅,失敬失敬,还请指教。”
    “师傅谈不上,指教也谈不上。倒可以唱给大家听听,博大家一笑。”
    在众人起哄欢呼的掌声中,罗春唱了一曲《天官大赐福》。
    “乐滔滔,意畅快,喜孜孜,心开怀,笑盈盈,福寿骈尊,闹皆皆,天官赐福来。东华君驾祥云,西王母乘鸾王彩,南极星手捧福寿牌,年年祝拜,岁岁开北海,光闪闪跃门墙,妙翩翩吹声快,美哉!”
    唱毕拱拱手,道声:“见笑,见笑。”
    天音,仙音。众人都听呆了,姬尧拉着罗春的双手,半天才说出话来。
    “罗大哥,你现作何生计?能否留在雾河教我们这些仙曲?”
    “只因码头生意大跌,我流浪四方打短工的。哪配教各位大爷呢?”
    “不,汝留下,我把这爿店送把汝,维持生计。”
    “岂敢,岂敢。”罗春自然百般推脱。
    姬尧生怕罗春不答应,“送字”即刻写好了,硬塞到罗春怀里,并叫香格准备搬家。
    从这天起,姬尧的团伙、灯会正式有章有程,有板有眼了。

    [ 本帖最后由 岳西王诗华 于 2016-1-6 14:0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6-2-19 21:40:36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小说《晥水东流》新版连载(七)。(安徽岳西王诗华)

    第七章 雾河飘歌
    1.独歌会
    各地女人也来了不少,帮男人做饭洗衣的,她们集中住在一起。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头天吵吵闹闹了一晚上,第二天约着请姬顺唱菩佬戏,想不到姬顺平日不干活,真干了一天累得不行,平生第一次推着不唱。苏涛喜欢和女人混在一块,急忙为她们出主意,找傅泉水唱《十里亭》。女人们自然一片反对,没有一个人说愿意听那淫词烂调的。不过等苏涛一走,她们就去找傅泉水了。
    女人平时事多,绩麻纺线,浆洗缝补,没有尽头的家务事。除非村中来了重要的女客,晚上都去陪着坐一坐,这时就找个识文断字的念些古谣,大家唱一唱。不过许多词识字的女人是唱不出口的。女人们于是只好去找男人,好在这样的男人各村都有,他们会唱,乐于唱。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大千世界多锦绣,风调雨顺国太平。别的闲言都不表,单表风流十里亭。”
    姬忠的老婆吴氏倒了一大碗茶,想了想,又拿了一壶酒,放在傅泉水面前,说道:“晓得汝过一下眼睛转着累,魂又不粘身,还不强如死着一样呀,先喝滴酒祭祭喉喔。”
    傅泉水捏了一把吴氏的手,轻声道:“一滴话让汝讲掉着,我一死着,汝莫一声哭迄着喂,人家还心默我两个作怪哟。”吴氏见人都看着她,一甩他的手就走了。傅泉水又唱起来。
    “时是清明又是节,公子玩耍放风筝,风筝一时断了线,飘飘落在姐园中。就在花园看见姐,看姐的容貌有十分。上穿一件大红袄,下穿一件百折裙。生得不长又不矮,眉清目秀爱坏人。茶不思来饭不想,一心只想姐家行。”
    唱到这里,姑娘们往后躲了,有的拉着嫂子、婶娘们要走,妇人们不走,只叫:“下头一段莫唱着。”
    “兀么样照喔,总的是劝人行善,床上事是个引子。真不照明朝再唱喳。”傅泉水知道女人装腔作势,故意调侃。
    “兀还是唱喳,我几个大老实人,怕么事喳?”妇人们发话了。姑娘们赶紧把头塞进别人怀里,有的用手塞着耳朵。
    交子时分,傅泉水唱完《十里亭》,还想唱《山伯访友》,快板都摸在手上。白天还有事,妇人们也不提再唱,傅泉水只好怏怏地站起来,眼光四处搜寻姬吴氏,霍徐氏扯了他一把,“想跟吴嫂唱十摸吧,卖杂货的来着,渠摸的会子手上有胭脂、水粉、蜜蜂糖,‘试试乖妹可骂人’,糖粘着嘴而舍得骂人喳。”
    “好火烧不到三个粑,好女养不到三个伢,渠还像往日一样啊?”傅泉水嗤笑着。
    2.送匾
    长溜溜的一列队伍,锣鼓喧天地开往大枫树下的姬家老屋。队伍前面是三个大匾额。第一个匾上是三个字“不量仓”,后两个是对联“春风绿皖水”,“细雨润潜阳”。两个大喇叭吹奏着《百鸟朝凤》,喜气飞扬。打马锣的姜妥拿出了自己的绝活,两个马锣在空中翻飞,他一手抛,一手敲,还能四面关注别人。姬尧与他班子里的罗春、姬时、姬喊东、霍老二、姜自力等,敲鼓,打锣、大钹,背着包。一群学青阳腔的少年姬周姬高阳他们得意非凡。相邀送匾额的各族首事徐经文、苏昔日、石即可、王基、虞垣、姜楚等走在后面。
    刘氏没有起来,姬昭阁夫妇站在屋前致谢,姬丰泽放鞭炮。当年中过秀才的石即可做代表上前致意:“姬大人首倡如此善举,施惠民众,救助弱困,皇天必佑,万代公侯。”
    “各位员外,各位乡亲,家母创业,本得乡亲们扶持,反馈乡里,理所当然。如此隆重来贺,愧不敢当。请坐请坐。”雾河姬氏族人即刻上前招呼,临近各户把锅灶上烧着热乎乎的茶壶都提来了,一齐倒茶。石即可示意姬尧他们架起鼓,打开竹板,站起来清清嗓子,先道:“雾河刘氏太君、姬大人父子开‘不量仓’,造福桑梓,草木沾恩,令人敬佩。后北各族诚意相贺。特请姬尧姬先生等奉上一曲,以志善举百世流芳。”
    鼓板响处,乐声齐起。姬尧领首,唱了起来。
    3.娘娘会
    一转眼,重阳节到了。这是个大节日,小孩们几天前就在唱:“过了重阳日无时节,不是风来就是雪。”山里人家日子苦,每个时节主要是弄些好吃的慰劳自己。一年里时节多,正月闹元宵,吃元宵果,二月花朝粑,三月三炒玉米爆花,五月端阳吃粽子,六月六“盆装豆腐钵装肉”,七月半烧孤衣祭祖先与孤鬼,八月中秋吃月饼,九月重阳打糍粑。上半夜开始,几个碓臼就“哦哟哦——”地叫着,家家蒸好了糯米来捣糍粑,比平日舂米忙得多。有力气的,不想去挤,就洗了斧子和铺篮(竹匾),把饭放在铺篮里打,边打边撒芝麻粉,名叫揣糍粑。
    人们弄了好吃的,总是要送些给乡邻的,除非人家也有。今年有许多跟姬丰泽逃荒来的人,虽有不量仓,但糯米少,雾河人就自发组织多打一些,集中送去,让他们分。
    “吃糍粑,摘菊花”。女人与孩子开始摘菊花了,晒干了做枕头芯的,名叫“夜夜香”。又过几天,九月十九,女人们要做娘娘会了。传说观音娘娘二月十九出世,六月十九出家,九月十九得道,都称作娘娘生日,要做娘娘会的。二月和六月雾河周围大半个后北及西南太湖的善男信女们都要上庙堂山做法会的。山下有许多客铺,头两天就住满赶路的人。九月时,雾河的法会在永言庵举行,他们要顺便祭拜雾河开河之祖太原公与汪氏夫人。据说永言庵是太原公儿子为纪念父母而建的,庵中有他们的画像,庵名就是“永言孝思”之意。
    雾河的女人们提前几天联络,家家做些伴娘粑、汤粑、各种动物形状的粑。传说大明开国不久,太原公插标占据了雾河,请周围的人来验标,汪氏夫人怕人家不愿意处处跑到,将来有误会,就用米粉做了各种形式的粑,画了不同花色,分别洒在各处标旁,吸引大家到处都跑到了。据说,后北人去世后与新坟“做清明”时一项重要活动——洒汤粑,就是由汪氏夫人发明演变来的。
    提前一天,女人们都斋戒。十九日早饭后,洗头洗脚,集到河边。开始时,大家都很安静。能说会道的姬吴氏,爱唱爱笑的姬徐氏,霍徐氏,也低眉顺眼的。见了花如雪与女儿,大家扎不住嘴了,争着打招呼。
    “姜家表嫂,汝也不坐轿子?”“国丽妹子,实际上不用拜观音菩萨喔,求姜大人,国丽妹子就照着。”“不能乱讲呕,观音娘娘管么声音都听得到喔。”
    姜国丽一直低头微笑不语,这时插了一句:“观音娘娘是听天下苦难声音的,讲别的话渠都听到,耳朵里兀不‘嗡嗡’响啊。”
    到了庵堂,众人纷纷摆果品,燃香烧纸,一齐叩拜,各人乞求自己的心愿。因为庵里没有僧人,众人拜完了就打扫庵堂。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姜国丽与几个女孩爬到观音像前打扫灰尘,把菩萨身上锦袍拿下来,抖去灰尘,还加上新的。
     楼主| 发表于 2016-2-28 10:41:54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小说《晥水东流》新版连载(八)。(安徽岳西王诗华)

    第八章  花雪山庄
    1.花仙
    花雪山庄是花的世界。
    沿小河岸是紫薇、月季、桃树、李树、杨柳相间,庄院四周栽有金菊、白菊、鸡冠花、金盏、曼陀罗,还有几十种叫不出名的花。庄前有一条小河,河中有个大水潭,潭边有个巨大的圆台形石头,周围有许多纹路,看起来就像一叠蒸笼,小时候,姬丰泽一过来,就喜欢在那水潭里追鱼。水潭不远处有两株桂花树,高大浓绿,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了整个下雾河,丹桂树下,花丛中,有一个石料小桌,姜楚与妻子正在上面下围棋。
    “表爷,雪姨。”姬丰泽老远就喊了,花如雪忙站起来,一边应着,一边叫丫环云朵倒茶。
    “表爷,汝搬下来喳?”
    “汝雪姨猜汝要来,让我下来等汝。”
    姬丰泽看看永远年轻美丽的雪姨,又看看花雪山庄那几乎铺满整个屋顶的花藤,想起父亲常跟母亲谈论雪姨的仙气。
    ——“楚哥,汝步入而立,么理不为我娶个嫂子呢?”那是姬昭阁从外地调回京城任职的第一个晚上。
    “人生难得一知己呀。随随便便抬进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岂是我辈可以接受的?”
    “不对吧,楚哥,汝是等何姑娘吧?”
    “么何姑娘?汝听哪个讲的耶?”姜楚着实惊得不轻。
    “么何姑娘,该汝问我还是我问汝喳?冰清玉洁、宛若天仙的何姑娘,我相信汝等到一百岁也无悔哟!”
    姜楚懵住了。这个大言不渐、不问凡事、只知国家的书生咋知道他的秘密?使劲想了想,他确实未对任何人露过只词片语啊。
    “莫狡辨呐!念书的会子我看过汝怀中的玉人的,我听汝梦中叫过何姑娘的,晓得不?我照顾汝的面子扭讲么。”
    “这个”,姜楚算是服了,站起来,拉起姬昭阁的手,“兄弟,汝聪明,汝讲这么回事喳?”说着把怀中玉像掏出来,把十五年前的经历说了一遍。
    姜楚自幼喜欢家中花雪山庄那棵何首乌,蓬蓬勃勃,藤蔓盖满了几间屋顶,夏天,无数粉白色小花像白雪一样,蜜蜂嗡嗡闹着,真的一个别样的世界。姜楚几乎天天都在花下转,每次撒尿,都要撒在花根部,哪怕走一大段路。一天,他告诉奶娘:“我昨日梦见一个梦,我家屋上何首乌开得好盛好香时,变成了一个仙女姐姐,渠讲渠要喝滴血。我就给滴渠吧。”“不行,不行”。但到了中午,奶娘看见姜楚手上裹着白布,只好跟在后面落泪。
    “不就只疼一下子吗?小伢血长得快。”
    姜楚对这棵青藤白花的钟爱可以说是与日俱增,天天施肥外,每年春天,花开之前,他都要放血浇花的,没事时,就在这花藤下放声读书,或练练武艺。另外,他喜欢雕刻,也时常在花藤下雕些鸡呀、猪呀等小动物,自得其乐。他醉心的是练武,每月的武会上,他与少年们比武,许多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都不是对手。两个教武的姑姑刘玉春与傅香格对他赞赏得不得了。刘玉春就说干脆让他练一些刀枪剑戟功夫,把他送到傅家河学武。其时,刘玉春的大哥傅春弼已中了武举,在家中招集子弟与徒弟练武,他们不像雾河练武是防身的、健体的,傅家学的是弓马技艺,是战场上用的。
    十五岁上,姜楚考中了文秀才与武秀才。兴奋之余回到下雾河,还没进屋,先绕到屋后看那铺满大半个山庄的白花,非常意外,他洒尿浇花时,手中的白花全部变红了,鲜红鲜红的,他撒完尿一看,那花又慢慢变淡了,最后是白里红痕。
    姜楚被眼前的一切迷惑了,他苦苦思考,觉得花神是女的,小时候在她面前解衣花神不在乎,现在是大人还解衣,她脸红,应该在花前烧一柱香,拜拜花神,请她原谅亵渎之过。
    姜楚买了香,天黑后,在花前插好,燃着,拜了两拜,又在空地上练了一番武,见香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踱回小书院。
    书院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房里灯已点着,他走进房,突然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他的书桌前,这女孩圆脸,杏腮,娟秀,娴静,一袭绿裙散发着浓郁的山野气息,淡淡的香味弥漫着一股女性的柔情,显得那么纯真、透明、圣洁。
    是人还是仙,还是……,姜楚应该想,但没有想,因为他觉得这女孩子他好熟悉,好亲切,他好像等了她十几年,甚至是几百年。他禁不住心花开放,心旌摇曳。
    “姜公子,我来看看你。”声音似风吹银铃。
    “汝是?”姜楚问了。
    “我姓何,你不认识我?”女孩反问。
    “我也觉得认得,就只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汝,是傅河学艺时还是在皖城街上呢?”
    “那倒不是,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们饿了,在地上采块茎吃。有一个小块茎长得像个小人儿,你舍不得吃,种在地上?”
    “汝是讲我小时候你在旁边看?可是我小时候挨过饿吗?”
    “那是我娘呢,妈妈说等你在地上燃香我才能来见你。”
    “这我就不懂了,我刚才点香是拜花神的。汝妈呢?”
    “你呀,算了,妈妈让我送你一件宝物而来的。”
    “宝物?”
    女孩拿出一个红布包,像个小红荷包,说道:“有了这个,你将来高官厚禄,良田美宅,使婢唤奴,美女如云……”
    姜楚淡淡一笑,把那个红布包推了回去,道:“汝讲的我都不要,多谢汝的好意。”
    女孩奇怪了:“怎么啦,这些你都不要,你要什么?”
    “汝不晓得我要么东西,汝来么事呢?”姜楚说出来,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豪情、自己的能说会道。
    女孩顿时满脸通红,忸怩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我们还这么小。”女孩子低声道。
    原来她误会了。姜楚才知道自己不是会说话,而是荒唐,他笑着说道:“汝喳,我是讲等我两个长大了。我考取功名,香车宝马来接汝。”
    女孩低头不语,似乎是默认了。
    “对了,汝家在哪的耶,到恁会子我么样找汝呢?”
    “你给我一样信物就行了。”
    “信物?我有什么?对了,汝等一下,我给汝刻一个雕像。我无事喜欢雕刻的。”“不,还是你在身上找一件吧,我要走了。”姜楚在身上找起来,还真找着了,他离京时娘挂在他胸前的长命锁,纯金的。
    女孩走了,他突然发现那红布包竟没带走,解看一看,里面是一尊玉像。
    ——姬昭阁听完故事,惊叹之余,细细观察玉像后面的那些小字,但是看不清楚,字太细,太小了。他开始信口开河了:
    “何姑娘,对了,汝家婆家不是姓何么?”
    “是啊,我家婆家在胭脂巷,古代出大乔、小乔的地方,只是离雾河百十里地呢。”
    “应该恁样想,渠是仙女转世,只有空间没有距离的,汝母舅家有跟汝年岁相仿的表妹啵?”
    姜楚一听,顿时目瞪口呆,他放开姬昭阁,跌坐在石凳上。
    “年纪不相仿,但很奇怪。好像正是十五年前吧,我大母舅在杭州当知县,一天夜里,刮起龙卷风,到了早上,风渐小了,一家人在后园看打折的花木,突然从空中落下一个包裹,掉进后园荷花塘中,母舅即刻把包裹捞起来,里面有一个小女伢,这就是我母舅家的小表妹。”
    “有这等事,我而么不晓得呢?”
    “开头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十几年了,哪个还天天讲喳。”
    “就是渠了,汝快迄看看。”
    “算了,再等两年吧,渠十五六岁,我三十岁,就算我厚着脸皮,母舅、舅娘还有小表妹也不见得答应。”
    2.珍珠茶
    “过来,帮姨下棋。”花如雪招呼着。
    “丰泽是来有事还是来陪汝下棋呀?”
    “我,我来看看那两个生病的老奶奶还有受伤的林逸。”
    “哦,在西院。”
    姬丰泽忙回走几步,进了西院,就见两个老奶奶坐在院中,云霞在给一个老奶奶喂药,姬丰泽先给老人施了礼,云霞也过来见礼,一问,两人就说好多了,多亏姜小姐照料,药也对症。
    “云霞,林逸呢?”
    “公子,我在这。”里面有人喊。
    姬丰泽进了门,室内很干静,雅致的厅房里沿墙摆了三张床,林逸正靠在外面临窗的床上看书,见姬丰泽过来,想站起来施礼。
    “怎么样?好些没有?”
    “消肿了,快好了。”
    “那就好,争取明天就能来接你。”
    姬丰泽转出门外,看到姜楚夫妻俩这盘棋正在绞杀,两条大龙缠在一起,姜楚发现可以在角边上造成两边不入子杀掉两黑子,做出两个眼,就长了一手,黑子大龙不保,气得花如雪连叫“不算”。姜楚只笑不应,花如雪对姬丰泽撒气:“丰泽,汝进去了咋又出来了,汝不能去陪国丽坐坐吗?”
    金桂花、红桂花开在东阁楼后,馥郁的、甜润润的清香把朱红色的大阁楼浸在其中,整个阁楼朱栏、白石,轻尘不扬。姬丰泽慢慢走上楼廊,就见国丽正坐在窗下桌旁,桌上摆着几个根雕,旁边放着一杯茶。国丽手上捧着一本书,盈盈笑着,一会儿,呷了一口茶,再看几行,用手掩口,击节而笑,那模样、那神情,真是如诗如画,如春风似春雨,姬丰泽一时心荡神驰,如痴如醉,恨不得时间的车轮永远停止在此时此刻,不再滚动。
    “公子,汝咋不进迄?”突然身后有人说话,把姬丰泽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便是云霞。
    “哦,好。”姬丰泽应着声进了厅堂,姜国丽一见,忙站起身来。
    “泽哥,是汝呀。”
    “国丽,雪姨叫我来看看汝。”
    “公子,要是夫人不叫,汝还不来吧?”云霞讽道。
    “泽哥,汝坐呀。”姜国丽笑道,“云霞,莫乱讲,拿水过来。”说罢,拿了杯子,接过云霞递过来的水壶,倒水洗了杯子,云霞已拿出一铁盒过来,拧开盖子,倒了一点茶叶在杯中,姜国丽看了看,又加了几粒,冲进半杯水,雾气升腾,清香弥漫,姜国丽又把水加满,香气一下子更浓了。
    姬丰泽吹了吹茶,轻轻喝了一口,“纯和,醇厚,清香扑鼻,让人觉得一下子到了春天的林中,新芽初吐,芳草缤纷。”
    “所以,我最喜欢泡茶、喝茶,它让我平凡的日子充满了诗意。”姜国丽笑着坐下。
    “国丽,这是哪来的茶,我以前怎么没喝过?”
    “这就是我们雾河的茶呀。”姜国丽笑着。
    “雾河的茶?我们以前不是把茶壶架在炉子上,一天到晚热着,茶叶也不是这号的吧?”
    “公子,汝不知道吧,这是小姐发明的制茶法。”
    “哦,是吗?”
    “其实关键是我们家山峦重叠,林木葱郁,云海飘浮,茶叶更多吸收了大自然飘逸的灵韵,品质自然好了。”
    “么样制法?”
    “我是待茶叶长出一芽两叶,就采摘,晾半天再制,先也杀青,不过一次炒少一点,用手揉,揉好后焙一下,焙到三成干,又放到锅里,用炭火炒,反复在锅里搓与摸,直到断干,成了小颗粒,锅的四周这时起了一层白灰,茶上也像长了白毛,所以我给起名叫珍珠茶。”
    “好茶,好名,国丽,汝真聪明。”姬丰泽赞叹着。
    “小姐做的事多着呢。”云霞抢着答话。
    “是啊,国丽,汝又是一个好郎中,没有人不赞汝医术医德。”
    “我家只是治病不收钱而已。”
    “可惜我一事无成。”姬丰泽突然自卑起来。
    “泽哥,莫恁样讲哦,虞垣哥讲汝是天天博览群书,一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汝多讲把我听听,我就喜欢书,汝把我买的书真好,尽是我扭看见的。人说如读生平未见书,在这丹桂飘香的窗下,泡一杯茶,读着平生未见过的奇书、好书,倦了走到院前,看四周繁花似锦 ,小河白石嶙嶙,绿水欢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难怪我看汝一个人眉飞色舞的。”姬丰泽深有同感。
    “泽哥,这本《本草纲木》乃我生平所见奇书了,我还扭见过这么将各类药材的识别、药性、治病用法如此清楚罗列的书,我与家父抢着看,过些天,我们都读了就去大大采集一批药材,到时候,记得帮我啊。”
    “好!只是不能要汝上山,刺伤了咋办?”
    “不怕。我上过好几回呢,有回跟我父我妈还有姜棋在山上歇了一夜,对汝讲哦,在西边巍峨耸立的母皖山上。”
    “兀挨的(一定)非常危险,豹子、狼……有啵?”
    “看见着狼,也有豹子在远处吼。我几个准备好的,在大树上搭了篷盖,先我父与姜棋轮流守夜,后来兴奋都扭困(睡)几多。”
    姬丰泽摸出那块斑石。“我有一颗斑石,进京时在海边捡的,准备送给汝的。”
    姜国丽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这块斑石的确太美了,忙接在手里把玩。
    “对了,汝讲虞垣哥,渠回来后来过雾河吗?”
    “是啊,开头天天来,看老师嘛,一来个个都有礼物。就汝是孬子,只送一个人的,害我父我妈笑我,国英也笑。”
    “哦,我有个放大镜,送给表爷吧。”
    “兀我妈呢?干脆算着,哪个稀罕汝的礼物啦?”
    “虞垣哥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个月了,他感冒在我家住着几天。”
    “定邦哥来过吗?”
    “来过一回呀,一回家就来了,能不来看老师吗?”
    “为什么定邦哥只来一回,虞垣天天来,还在汝家住上着喂?”姬丰泽生气了,他知道虞垣的心事,但姜国丽好像也没什么反感。
    “么话喳?虞垣哥来看我父我妈的,还有汝父汝妈。前年,我把后山几个山坡搞改造,人手不足,搞了两年,渠一回来,把渠家的人全弄来了,只用十几天就帮干好了。”
    “汝,汝把钱扭不喂?”
    “渠不要。放心,我帮渠几个(他们)诊病,能还情的。”
    正说着,花如雪上来了,后面跟着云霞、云朵,一人端一碗莲子羹。
    “丰泽,看汝瘦着么样子哦,就到我家住,养养身子。这碗莲子羹,先喝了,国丽,汝陪泽哥喝。”
    “雪姨,汝许过情喳。我家有几十个弟兄、几百个老弱,我想不到到这里哟。”
    “回迄安排一下就过来,跑跑路嘛,汝家兀个伙食我不放心。”
    “还有大事,我来要跟表爷讲的,张献忠驻兵舒城离我们不足百里,白马军神出鬼没,我们这样太平盛世的样子,怕不照喔。”
    “张献忠远着呢,白马军更没影子,张献忠若打雾河,姬能定有信来,我们跑进大山就是。”
    “公子家只怕跑也不用得跑了,住的尽是穷人,粮也要吃光了,他们来总不会乱杀人吧。”云霞插了一句。
    “听讲表爷当年在陕西对张有恩,渠只怕不会为难汝几个的。”姬丰泽又道。
    “算着,莫讲着,快吃,吃完着,国丽陪丰泽下棋。”说着带云朵下去了,只有云霞在那里帮着整理房间。
    “云霞,我的莲子太多了,把汝手边杯子拿来,分滴把汝。”姬丰泽忙招呼。
    “我不吃。”云霞说着就跑走了。
    “放心,我们家不亏待她们。”姜国丽笑一笑说:“吃吧。”然后低头吃了起来,姬丰泽也开始吃了,两人不时抬头相视一眼,忍不住笑。
    “哦,想起来了,林逸伤好了吧?”
    “要下地走路,至少还要两天。”
    “国丽,让汝受累着。”姬丰泽很诚恳地致谢。
    “听讲汝要认林飘、林逸做义妹嘛。”
    “渠两个孤苦伶仃,可怜,来时要认,渠两个不叫我大哥。”姬丰泽怕姜国丽误会,忙解释。
    “我劝劝吧,渠俩知书达理,清丽漂亮,的确可爱。”姜国丽满面笑容。
    姬丰泽笑了起来。“恁样也叫漂亮啊?”
    “我不信这恁长时间,汝不晓得。”
    “我晓得么东西诶?”
    “我看汝装到么会子?要不要我变个戏法把汝看喳?”姜国丽还是笑。
    姬丰泽正要争辩,姜楚夫妻进来了,谈起天下形势,问问姬丰泽的看法,姬丰泽就把跟李曰芃相识后的一些看法说了出来。
    “是啊,满清崛起二十余年了,日益强盛,大明内外交困,只怕难过此劫啊。”
    姜楚谈了一些自己当初抗清的故事,姬丰泽也说了救国会的事。
    “表爷,汝应该跟我父一道,把雾河及四周力量团结起来,以防不测。”
    “兀不成着一方豪强?将来不管谁占了天下都要收拾汝的。”
    “不会的,我们仁义为本,不欺天,不欺心,不贪欲,谁能害我?有何惧哉?”姬丰泽不以为然。
    “不行,我不让汝迄蹚这浑水,汝要迄打天下,就莫想弄我国丽。”花如雪很激动。
    “妈,汝乱讲哦。”姜国丽满面通红。
    3.书剑
    一会儿,姜楚夫妇回静修堂有事,姬丰泽随意翻看桌上一本唐诗。
    “泽哥,汝唐诗也该学了不少吧。”姜国丽陪着闲聊。
    “背是背了几百首,后来看杂书,就背得少了。”
    “整个唐诗,汝最喜欢哪一首?”
    “李白的《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是啊,文人中的豪客,我一读到此,总是禁不住热血沸腾。”
    “国丽,希望我俩将来不用换钱买酒,也没有万古愁要销。我们品花煮茗,红袖添香,哥读文章妹问字,妹挑绣线哥穿针。”
    “泽哥,汝正经点,云霞听见了,汝不怕笑哇。我不晓得汝这些年除了油腔滑调还学了什么?”
    “学了民生经济,将来光大皖国故里。”
    “是吗?汝家皖国的故事都不清楚。”
    姬丰泽皱皱眉,点了点头说:“国丽,汝的剑术扭荒疏吧?我们下去比比看?”
    墙上正好有两把剑,两人也不换衣,一道走出大门,此时残阳如染,红霞满天,两人像小时候一样,隔着花丛,舞起如雪的白剑,当当当地斗了起来,只是如诗如画意境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双方战了几十个回合,从一个花丛边跳到另一个花丛边,从平地跳到河中石头上,后来干脆跳到了蒸茏石上,云彩、云朵不会武功,还以为他们拚命争斗,不分胜负,非常激烈,来到岸边,拍掌叫好,正打着,突然岸上三个女孩惊呼起来。
    姜楚、花如雪夫妻俩在静修堂待了一会就下来了。自从张献忠打到后北,到处一遍混乱时,姜楚也就“复活”了。张献忠知道当年车厢峡劝说陈奇瑜放他们一马,后来诈死逃回的姜楚正在这里,曾派人秘密邀他出山协助,虽被姜楚谢绝,但也放弃了进攻后北的打算,姜楚知道了张献忠的心意后,所以一直没有设防,下河成了后北没有筑寨自守的少数村落之一。
    听到丫环的惊叫,姜楚、花如雪跑了过来,后面孩子跑得更快,老远他们就看见,姬丰泽、姜国丽脚下巨大的蒸茏石在冒气,像真的蒸粑时一样,从四面升腾,把石上比武的两个人都笼罩在白气之中,整个蒸茏石都像飘在云彩中。但是他们没看见身边的雾气吗?没听见丫环们的喊声吗?难道他们真要争个高低,不肯罢手?
    “快停下!”花如雪大声喊着,但他们似乎没听见。
    “汝用什么打他们的剑。”花如雪不知为什么特别着急,姜楚一掏身上就只有当年何姑娘送他的荷包,一时着急,也没注意是什么,就朝他俩掷去,荷包掠过一道线,鸣叫着飞到两人中间,姬丰泽伸手去接,打斗停了下来,姬丰泽笑一笑,一个空翻,落到不远处一个石头上,再几跃,就回到了大门前,姜国丽也连掠几个石头,来到岸上。
    “汝两个扭看见蒸茏石冒汽呀?是真打还是假打?叫着不听见?”花如雪推了一把女儿,姜国丽一番打斗,额微渗汗,这一下脸红得发烫,她知道姬丰泽心猿意马,两人都在那里摆花架子,以为让母亲看破了。
    姬丰泽正要细看手中的荷包,一听说蒸茏石冒汽,把荷包放在桌上,回头一看,哪有什么汽冒。花如雪说:“刚才,你们在石头上真像云雾升腾中,我们都看见了。”姬丰泽要辩,下面的云霞叫了起来,“不得了,蒸茏石在流血。”众人大惊,飞快跑去看,果然,从蒸茏石下冒出一缕缕血丝,殷红而微带黄色,一会儿整个大水潭红了一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别怕,这是黄绣水,知道吗?被我们在上面一跳,一震动惹动了,流了出来。”姬丰泽想了想,忙解释。谁都不作声,好在过了一阵,那血丝没有了,大家开始往回走。
    “我看就是黄绣,石头下水不动,就长成这样。”姜国丽见娘脸色不好,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回到大门前石桌旁坐下,花如雪终于开口了,她让丫环把孩子带走,就对姜楚说:“表哥,我总觉得是不祥之兆。”姜楚道:“应该无事吧。”“国丽,谁叫你们比什么剑,还比到蒸茏石上。”花如雪还在追问。
    “雪姨,您莫乱想,这世上其实没什么邪气,我在京中,认识了一个西洋教土,渠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什么时候日食、月食,渠算得一分不差,渠送我一放大镜…..”
    “就是看月亮的?”
    “不是,那是望远镜,也不光看月亮,远处的东西都能看清。这个放大镜主要是放大细小的东西,尤其适用于老人看书。”
    “是吗?丰泽,汝快滴把放大镜给(拿)来,汝手上的小玉人,是汝雪姨送把我的,背上有许多字,太细小,看不清,我总觉得里面有什么秘密。”
    “咦,这不是国丽的像吗?”姬丰泽打开荷包,一见惊诧而又激动。
    “是吧,开头我以为是汝雪姨,不过现在看来,更像国丽的。”姜楚见怪不怪。
    “这是怎么回事?这字里该有交代。”
    “雪姨自己都不晓得这字写什么的吗?”
    “哪里是我送的,是汝表爷梦中情人送的。”
    “汝这雪姨,我也弄不清了。当年就在这花雪山后的学馆里,渠十五六岁,送我一个玉人,要了我的长命锁,我等渠足足十八年,谁知渠才十八岁,拿了我的长命锁,要去当皇妃,天知道怎么回事?”
    “妈,汝不是常常偷偷看一个金锁,还不把我看,还有恁个来历呀。”姜国丽惊奇地叫起来。
    “我哪里有金锁喔?乱讲。”花如雪矢口否认。
    “要不,我回去把放大镜拿来看看玉像上的字?”姬丰泽提议。
    “好,这秘密几十年了,巴不得早一天解开,汝快去快回。”
    姬丰泽骑上马,穿过林间大路,转到河口,上到三生学馆,就见父亲在馆前练武。“父,表爷让我拿放大镜,去看渠兀个小玉人像背后的字。”
    “能看得见?”姬昭阁喜出望外,“这字是我先发现的,我也去看看。”
    姬丰泽去找放大镜,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着。
    “父,您看见扭不,昨晚上我还见着,在我房里。”
    “是不是圆形的,一个黑框,中间白的,有个把子?”
    “对,您看见着?”
    “汝妹给(拿)迄着,渠在河里。”
    姬丰泽来到河边,国香正与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在河边舞着小木剑,她正叫唤着指挥这些孩子,骂个不停,走近一看,姬鸣凤边哭边练。
    “汝几个做么事喂?”
    孩子们都不敢作声,国香说:“哥,我几个在练武。”
    “渠哭么事喂?”
    “渠太笨着,教不会,刚才还要看汝的镜子,我不把,一拉就打碎着,就怪渠。”国香气纷纷的。
    “好了,不要欺负人啊。镜子碎在哪?带我找回来。”姬丰泽不想多理会妹妹。
    “偏不。”国香可不是省油的灯。
    “哪个小妹带我迄找,好吗?”
    姬鸣凤抹着泪道:“我。”根据姬鸣凤指点,找到放大镜,放大镜已打碎成粉末,原来国香见打破了,索性捡石块砸碎的。姬丰泽恨不得去搧妹妹几个耳括,一想,刚回来,也不能乱发脾气,冷静了一下,突然想起可以等冬天来时,用冰块做放大镜的,也许还可以做个大的,也就释怀了。
    姬昭阁在家中急得团团转,也来接他们,听说放大镜打碎了,恨恨地就要上来打姬国香,苏兰溪正好来了,忙护住了。
    为了哄娘开心,姬丰泽就把拿放大镜缘由说了一下,大大感叹那玉女像:“跟国丽一模一样,真不知么回事。”
    “丰泽,汝雪姨来历就奇怪了,渠的女儿岂能平凡?这些年,整个后北、安庆、南直隶,慕名求亲的名门望族汝晓得有几多?要不是汝雪姨回得干净,不然早就争抢得不可开交了,只是到了这半年,一来张献忠逼近潜山,二来也知道无望,来的人才只少些。”
    “雪姨让我过去吃饭,我也迄讲下放大镜的事。”
    “迄喳,迄喳。”苏兰溪恨不得推儿子上路了。
    没拿到放大镜,姜家三人都有些遗憾,姬丰泽说出了用冰制镜的事,“《晋书》上讲张华就有过凿冰取火的故事。”姜楚点头称是,叹道:“我而么就扭想到,误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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