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水东流。——长篇小说连载一（安徽岳西王诗华）

岳西王诗华

王 诗 华

引言一   女儿街  
1
这是九十年代最后一个春天。一辆深灰浅蓝相间的大巴，一大早驶出中国中部巨城武汉，窜上武黄高速，而后是黄界高速、合界高速。满目的葱绿，点染着原野,满面的絮风，流进了车窗。车子在一个叫古皖寺出口停了一下，从车上走出一男一女两个青年。
“这就是在你口中神乎仙哉的古舒州，古皖国了？”女孩子秀发飘逸，兴奋异常，言语间颇是浪漫俏皮。
“美吧？朱云。我们古皖国东临滚滚长江，南至烟波浩渺之雷池，北接古舒国、桐国，西边是群峰连绵，重峦叠嶂，幽谷深涧，横亘千里的大别山。”
“不虚此行。王夏哥，谢谢你带我来。”
一会儿，过道西行的客车已经停在了他们的面前，王夏一手挎一个大包，又腾出手拽着朱云爬上了这个直达雾河的汽车。
宽阔的大车道在飞速后退，车子向茫茫青山飞奔，朱云一直把头探在车外，不住地四面张望。“看见没有？公皖山。”王夏指着前方不远那峭拔如柱，耸立云天的一列石峰。
“果然名不虚传，挺立千峰之上，直刺苍穹。要是上得那山巅，只怕就是站在南天门上，步入仙班了吧。”
车子一会儿在潜河边穿行，一会儿又爬上了高高的山腰，无数的松树，杉树、白桦、紫柳，山藤追上来，又退后去。无数的溪流在山涧，岩上欢笑，歌舞，又跌进林莽之间，一弯又一弯的绿水在白石，河柳间穿行，跳跃。山大约四个层次，眼前的一列山峦清新，清晰，一岩一木依依可辩；再远的一列似乎涂了一层银灰，山体呈现着黛青色；第三列山峰灰蒙蒙一片，就象未调好焦的照片，最远的一层则是浮着一层蓝光的墨色铸体，混不可分。最为雄奇的是远处那座高峰，由三个紧挨在一起春笋一般高耸的石壁组成，直刺天穹，无数的山峰环绕着它，拱卫着它，就象在向她倾诉心语，表达思慕之情。“远处的那山峰好巍峨哦，叫什么？”
“这是你要研究的一个地方啊，我们都叫它母皖山。”
“母皖山，什么意思？”
“公皖山，母皖山，传说它们相约竟长，冲天挺立时结为夫妻呢。”一车人或附和，或议论，朱云笑道：“只怕这山山岭岭都是用传奇故事叠成的吧。”
2
这次客车停靠在一个河谷旁，河谷两边山峰对峙，但见对岸全是陡峭的岩石,连成一片。叫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上千米的峭壁中间，敞开了一个三米来宽的门，宽宽的，厚实的，似向世人敞开心扉而实质上更是增添神秘的门。“这条河叫血流河，对面叫石门山的。”朱云点点头:“名副其实的石门哦。”
河道较宽，河床是长着青苔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正对着石门的河道上，每隔尺把宽就安放了一块石头，供人过河的踏脚石——这里人取了怪名——“难步”。两人跳跃在石头上，过了河。
路较宽，铺着一层石块，夹缝中挤满了青草，丛丛簇簇，但古驿道的气魄历历可见。驿道两旁，长满了翁郁的树木，开满红云一般的映山红，白雪一般的刺糖果花，金黄色的野金盈，紫色的山葡萄，特别艳丽动人，山林间弥漫着一缕缕甜润润的香气，令人痴迷。
“这山上什么这么香，是这些艳美的花朵吗？”朱云使劲嗅着，好象要把整个山野都吸进肺腑。
“凡娇美动人的花大多不香，这是兰花之香，号称‘天下第一香’，‘香中王’”“难怪，难怪，香得这么醉人，让人缥缈欲仙。”
二人深深嗅着，寻觅着兰花。拨开草丛，终于找到一丛兰花，香气扑鼻飞扬。王夏拔出两枝兰花，递到朱云手上，朱云把花捧在胸前，眯上眼，如醉如痴。“这兰花是朱兰公主变的吗？”
“花香味主要成份是萜稀类物质，这些有机化合物极易挥发，能够散发到空中，进入人们的嗅觉器官，刺激嗅觉神经使人感到舒适，其实，与此同时，这些有机化合物在人体内发生作用，产生治病的效果。”
“想不到，你一个学中文的，也知道这么多嘛。”
“不要瞧不起学中文的，搞文学的是杂家，哪一样不懂，都会闹笑话的。”
“我怎敢瞧不起王高材生，文史不分家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修正一下，朱才女。文史是两家，史学是旁征博引，反复推详，务必再现当初，是把一件事搞定，搞死。文学是天女散花，飘飘洒洒，务求把历史搞动，搞活，让它丰富地，有血有肉地活在人们面前。”
“高论，佩服，佩服。”朱云笑着，调皮地抱抱拳。
驿路在林中穿绕，鸟声清脆，激越。不时有松鼠在树枝边跳跃，黄鼠狼在路上窜过，山雉在拍翅鸣叫，成群的灰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林间飞行，招唤。和风拂面，松涛阵阵，过了一个小山岗，面前的林海中大多是大棵大棵浓浓郁郁的，叶片又宽又厚的树，覆盖了山谷山坳。有趣的是几棵树旁，立着一棵高大的竹杆，横吊着一段木杆，一头吊着大石头，一头吊着一个大吊篮，吊篮里坐着一个人，似是在采摘树上的嫩芽。
朱云赞叹不已，问个不停。茶林渐疏，面前一个葫芦形的山谷，很深远，谷中一弯月牙形小湖，柔波含情，就象碧玉杯，蓝月亮，湖两边是开满鲜花，蜂蝶乱舞的草地。湖水下泻处，万丈深渊，两边石壁对峙，两石壁间有一几丈长的铁索桥。桥那边是一列巨大的石山，岩缝中伸出无数屈曲盘虬的青松，岩下有一排非常漂亮的小楼房。这当儿，从小楼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高挑的身材，瀑布一样头发。她冲这边招招手，“哪来的贵客——哟，那不是王夏哥吗？”“哎，朱霞。”王夏也兴奋地喊着。
朱云拉拉包带，也不抓护索，径直向前跑去，到了桥中间，铁索荡了起来，朱云似乎并不慌张，大踏步地往前走，一会儿就在桥那头向这边扬手，一脸的灿烂，豪迈。
“朱云，你走过不少这样铁索桥？”王夏一过去先问了。“没有啊，我一到这里就显得处处亲切呀，一见如故。”
“我来介绍，这是朱霞，旅游学校导游专业毕业，现在回女儿街负责游客接待；这是我在武汉的同学，叫朱云，知道吗？她是来寻访你们的，三百年前你们是一家。”朱霞一怔，拉住朱云的手，“难怪你我共同构成天上云霞，三百年前就订下了我们的缘分，你也是宁王后裔呀？欢迎你呀。”
走过夹街而建的小楼群，一个松竹掩映的所在，矗立着一座雅致的四层小楼，宾馆前是一个平地，两边是两排棕树，前面有三棵桂花树，长在一起，十分高大。再往前有一条石阶直通林子下边，石阶两旁全是大别山名贵的树木，五针松，香果树，马褂木，天女花，金钱树，连香树，珍珠黄杨，水杉，银杏，紫薇，看来是煞费苦心，四处搜寻而来。
宾馆大门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女儿街迎宾楼”，大门两边一副金字对联：“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一进门，几个女孩子迎了出来，她们一律天蓝色西服，白领花，胸前系着雪白的围裙，左胸前一枝绿叶红花，利落美丽。听说是远方的朱家姑娘，大家欢跳起来，叽叽叽喳喳，问长问短，一会儿，几乎整个女儿街人全都来了，看望这个出生在大城市，尽得大武汉灵秀之气的朱家女孩。
晚饭在朱霞家吃的，还邀请了几位年年来订茶，购山货的客商。一桌的山珍野味，有金针，石斛，竹笋，笋干，薇菜，山溪芹，山溪鱼，骨头肉煮嫩玉米，煮薏仁，羊肉火锅泡野菜，地仙菜，香菇，木耳，喝着自家酿制的糯米酒。
宾主欢聚一堂，其乐融融。朱霞向客人们介绍了这位刚认识的姐姐，三百六十年前，江西大明宁王之后朱统锜，朱统绣在战乱中分手，朱统锜起兵潜阳，企图再造大明，后来兵败被擒，所幸妹妹保全了他儿子。世事苍茫，山河治乱，两家从那之后音信不通，不意今日，后世儿女再聚一堂，让人庆幸，也让人感伤。
朱云简单介绍了来由，她自小听说伯祖姑祖当年带残兵败将逃进大别山，进据石城寨，举起大旗掀起反清复明的高潮，而后兵败身亡的悲壮历史，偶然邂逅来自伯祖兄妹战斗过的热土的同学，竟然知道舒皖后北还有荆王复明，宁王抗清的遗迹，就决定把这段历史挖掘出来，做为毕业论文的课题，于是毕业前夕就到了这里。
饭后，一行人出了门，前往宾馆与众宾客汇聚，说有节目表演。走进宾馆大厅，客人们开始在左右两边坐好，厅中间两盏大红宫灯亮起来，四面墙上的珍珠串彩灯开始闪烁。第一个节目是采茶舞，十几个小女孩上穿蓝底白花圆襟的夹衣，下着潮蓝色裙裤，挽着一个小竹篮，在轻慢的音乐声中跳了起来，那轻快的乐曲，那纯情欲溢的舞姿，立刻把人们带到了一个美妙的世界。第二个节目是有名的后北高腔，也叫唱喜曲，唱的《三星祝寿》，有十来个演员，分别演福禄寿三星，天官和跑龙套的，听说词牌有“浪淘金”，“一品令”，“节节高”等，一共六段词，主题是状元高中贺喜。
第三个节目是打鼓书，这是朱霞的绝活，旁边有两个拉二胡弹琴伴奏也伴唱的，朱霞一手拿着两块竹子做的快板，一手拿一枝小棒敲着面前架起的小鼓，唱起《山伯访友调》。
“金牌合银牌，闲言且丢开，听我唱本祝英台，山伯访友来。
山伯在校里，收拾行和李，叫声四九忙挑起，打马祝家去。”
掌声中开始了第四个节目，宾馆的女孩子唱本地民歌，乡里小曲如怨如诉。“红公鸡，叫哀哀，清早爬起来送乖乖，乖乖牵着乖乖的手，手按门栓舍不得开……”
清丽圆润的歌喉，如诗如梦的歌声，这一晚，所有的人都醉了。朱云与所有的大爷大娘都拉过手，所有的小孩都抱一抱，然后与姑娘媳妇们偎在一起，把她们的手抓得紧紧的，好象生怕时光流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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