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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水东流。——长篇小说连载九(安徽岳西王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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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7-5 20: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三章    风尘岁月
    大明弘治7年(公元1497年),后北
    1
    汪氏本以为离家远远的,建了这个小庵,晨钟暮鼓,吃斋念佛,心中就能安静下来,丈夫临死前一再拉着她的手,就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你三头六臂也保不了儿孙一辈子。说实在话,她是图安静来的。当然,献身佛前,祈求佛祖保佑儿子平安,这份心,佛祖自然会领会的。
    但汪氏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首先是睡不好觉。梦恶梦,每次从梦中醒来,总是满头大汗,然后就是胡思乱想到天亮,奇怪的是,每次的梦境都是差不多,尤其是开头与结尾,开头是许多人跑啊、喊啊,兴奋得很,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自己一生没经历过的生活,结局是许多人追她,骑在马上哭喊着哥哥,总是找不到,她跑到一个河滩上,前面又遇上了围堵的人。正是这时候,哥哥终于来了,骑着白马,拼命砍杀,杀得那群人纷纷倒退,正要松口气下来,又来了一群人追杀一个抱着小孩的汉子,哥哥喊一声要去救人,冲上去,顷刻间都没了踪影。她又开始了逃亡,河滩还在,但被一列石壁挡住了去路,她又累又急,满头大汗,石壁旁是一潭深水,她连人带马撞进潭中……一声惊叫,便醒了过来,惊悸好久,她才发现,身上已被汗湿透了。
    小庵建在龙口山对面的小山岗上,起初叫樟树庵,这里扼守雾河上游,与龙口山相望,往上几里地是石河。当初来雾河时,为了驱除河边瘴气,她在这里插了两棵樟树,别的地方也插了樟树,但因环境变化,都移栽过,有死的,没死的也没长多少,这里两棵过了这四十年,长得非常茂壮,加上满岗的古松,河边的箬竹,真是一个很好的清修之地。当然,这也是那个化斋的胖和尚指点的地方。汪氏也很满意,因为斜对面就是丈夫的安葬之地烈马山。在这里正可与丈夫天天相对。去年葬丈夫时,来雾河时带来的那匹老马在马棚里悲鸣,就把它牵出来,驮了些丈夫的日常用品到墓地,到了墓地,马又是悲鸣不已,接着倒地抽搐而死,儿子们大为感动,把马葬在丈夫墓下面,所以把那组大山叫烈马山了。不久,又把义犬大黑骨头也迁来了,义犬已迁过一次,先是怕洪水迁到大枫树下,这次葬在白马旁边。
    汪氏曾多次从龙口经过,不过每次看那黑水潭心里都打颤,就有几次梦见过骑白马冲进那水潭中,吓得她既不敢挨那白马,也不敢过龙口。原以为有丈夫躺在那里,看着它们,自己也不会怕了,但居然梦得更是古怪离奇了,她再也不敢到河边看水潭,看对面丈夫的墓。挑水、洗衣全是孙子、孙女了,除非儿子、媳妇来看她时,帮她干些活。这样一来果然那个怪梦也真少了。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大有道理。她也不敢去想那个梦境。开始时,也曾觉得梦中的哥哥有些面熟,似在生活中见过,头想痛了也想不起是谁,那模样太模糊了。现在她一点也不敢想了。梦嘛,管他是谁,又不是真的。
    但汪氏心永远平静不了。她人离开了儿子孙子,心是离不开的,发了誓也不行。一是后悔,一是担心。为这两头,她还是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当初把长子文庆留在姬河,在爹(祖父)奶身边长大,恐怕是一生最大的错。雾河出世的儿子书读得不多,个个勤俭持家,他就不同了。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完全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她常想,自己夫妻俩怎么就那么愚孝,不敢把儿子带到雾河来。婆婆本是一个贤良恭谨也很开明的老太太,家境好,有几百石稻田,几个佣工,还有一个家僮、两个侍女,她出身也是乡绅之家,但十分俭朴,与丈夫打理家产,操劳家务,总是事事动手,对佣工、家僮、侍女也象一家人一样,和蔼可亲。自己嫁到王家,觉得公公婆婆太崇高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于是处处以婆婆为榜样。婆婆也很开通,弟兄几个分头出来开地盘,她一点也不含糊,准备这准备那,生怕到时候缺了什么。谁都知道,大明以来到处闯天下的人很多,但没有物质基础的不是沦为奴仆,就是自生自灭。别的不说,单说大别山上闯出一片天下的几乎全是潜怀土著,当年江西迁来的人传下家业的,十里挑一,丈夫开辟雾河绝对离不开家庭支持。每次回姬河,离开时,婆婆一个个的嘱咐,要儿子照顾好媳妇,媳妇照顾好好儿子,但轮到面对长孙时,婆婆全象换了个人,一个执拗、陈腐、偏狂的老妇人,孙子是她的命,她的心肝,谁也动不得、碰不得,从小吃饭、穿衣都是她负责,绝不要孙子动手,别人照看她也不放心,孙子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汪氏与丈夫每次回去,见大儿子那一副公子哥样,呼这唤那的,好吃懒做的,气打不一处来,但刚要开口教训,婆婆就挡住了,当面与儿子媳妇较劲。儿子媳妇那敢惹她生气,总是不了了之。当然,婆婆也是有主意的,她说孙子应该是做官的料,要读书,不能做事,一做事养成了粗人的坯子。儿子们辛辛苦苦出去创业,不就是要后世子孙有个好前程,光宗耀祖吗?
    王文庆念十年书,十六岁祖父送他到安庆考秀才,没考上。祖父没看出孙子对书一窍不通,安庆有个出名的经馆,便把王文庆送进去,让家僮来陪读,又考了一次,还是没考上。祖父多方打听,才知道孙子与一群浪荡子弟进妓馆,推牌九,乌天黑地,哪里是念书,跟经馆大吵了一架,狠了心,把孙子带回来了,可是在家呆了一个月,他借口以文会友、切磋文章,准备赴考,向祖母拿了一笔钱,又出去了。祖父又去找,找遍安庆也没找到,一打听,跑在了怀县石牌,那里有他的同窗,赌友,那里是山里水运木材的码头,兴起己有些年份了,出了一些木材商人,码头很红火。王文庆一进去就舍不得出来了,要不是钱用完了,就算祖父来了,也拽不回他的。
    看来,是要用根绳子系住他的心了。这绳子当然是女人,很快,一个很柔顺的女子,他亲房表妹进了家门。但这时的王文庆,年迈的祖父祖母自然管不了他的,父亲母亲只怕也不在眼里了,一个十七八岁,满脑子“三从四德”的女人,岂能收得了他的心。开头一两个月的新鲜劲一过,王文庆又要“出门搞笔会”,每次钱完了就回来了。祖父祖母又气又病,先后过世了。这次,王太原夫妇决心把大儿子带到身边,好好管教管教他了。可是迟了,他拉着老婆一道求情,深山老林中缺少文会,会误了他前程,他这次是下决心考取功名了——在祖母灵前发了誓,况且他有一对儿女了,怎么着也不能把他当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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