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水东流。——长篇小说连载十一（安徽岳西王诗华）

岳西王诗华

第四章    虞赵初兴
大明弦治十年，公元1478年。雾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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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也只到樟树庵看望过一次汪氏，本来情同母女的一对，为了两家日益深刻的矛盾而变得无话可说了。如何修复这个裂痕，是汪氏头痛的问题，她想不出什么主意，除了祈求佛的指引与保佑。
看见小月的一刹那，汪氏本有了一个想法，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她是想让赵飞来还参加王家祭祀大枫树古厝基的活动，想用这个活动把他们的心融合到一块。王太原来雾河后，每年春秋祭祖基本上望空而拜的，而后，再拜那厝基，后来干脆就把拜奠地移到一块，先拜前，再拜后。开始时石台进行了整修，厝基顶上瓦几乎全换了，以后每逢风雨过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厝基有没有损失。检修的事先是王太原自己负责，后来转到次子王文厚负责，祭祀是为了让后人不忘先人，主祭的都郑重其事捧出《论语》，领着众人念：“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女人不祭坟，汪氏所以不参加，但小月不能不去，一来她是孩子，二来她对厝基一见相识。
现在不同了，小月嫁了人，成了女人，成赵家的女人。就算王家让赵飞来去祭坟，赵飞来也不想去了，何况一个女人。另外，赵飞来也不想去祭王太原的墓了，他要祖坟，那不有吗。
很多年以后，小月才知道，女人嫁了人，整个心态全变了，处事为人的立场全变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个上千年的宗教般教旨，出奇地深入人心。而开始她以为是赵飞来虞家大哥那非常的迁居仪式感染了她，她才把自己置身的家族利益看得那么崇高。
记得是小月新婚才十多天，虞家大哥就来接他们夫妻去帮他搬家，虞宣赵飞来、老桂儿子桂敢三兄弟相认，来往已经很多年了，桂敢从小就在两家轮流过，后来就住在了虞家。这一切完全是古怪的老西头安排的。老西头说，不管多么的奇耻大辱，人死了，所有的怨恨也就灰飞烟灭了。那撞死的老桂、老赵一直是他脑中挥不去的阴影。他从此非同一般地善待儿媳，又常把儿媳的另两个儿子接来陪她，儿媳的病竟然日见恢复，除了成天不说话，其他的跟正常人一般了。跟儿子们在一块，还能听到她的笑声。不过也有人说，老西头主要不是良心发现，拥有桂坂的桂家与拥有雾河大部的赵家，将来有可能成为孙子铁的同盟，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利益冲突的关系是一股可以依靠的力量。
搬迁队伍长长的，薛家的、傅家的、赵家的，还邀请了雾河王家，女的提着家禽及一些日常用品，男人牵着牛，赶着猪羊，担着农具。只有虞宣的妻子刘氏走在前边，手里捧着一盏青油灯、三根灯芯，火苗拨得很大，忽闪忽闪的。刘氏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既不敢离开火苗也不敢离开路，生怕没盯着火苗，火被风吹灭了，没看准路，一跤摔倒，灯也灭了，这份辛苦也许世上只有刘氏一个人体会过。
其实，众人的眼睛也都盯着那火苗，因为火苗一旦熄灭，他们马上就要向后转了，四河汇新落成的虞家大院子要换主人了。事后，老西头宣称是给还王姜二家了。由于是事后的宣言，人们并不多大相信，但有一点，捧灯搬家之举，或是老赵老桂之事对他震动很大，还与虞薛二家隐居小小林间峡谷的来由有关。他们不敢迁走。他们还在害怕着什么。
穿过西河，到了雾河，又上东河，翻过几道河谷、山冲、坳口，加了两次青油，当然这是天意，因为这天几乎没有发风，火焰几乎很少闪动，无惊无险。可是到了虞家新屋不远，一切全变了，在那里迎接的傅河傅家，石河石家点燃成堆的鞭炮时，一道山风不知从哪儿钻来，火苗闪了几闪，黑烟都冒出来了，人们惊呼中，那火苗竟在刘氏双肘围护中又挺了起来。老西头正在后面，一个激灵，撕下外套长衫去护灯，刘氏已蹲下身，伏在地上，一把扯过老西头的长衫沾上灯盏里青油点燃了。而后，她看见屋边有一堆做屋留下的草堆，抛下灯，擒着点燃的长衫点燃了草堆。
一系列惊险动作把人们看呆了，人们看到，当刘氏拎衣点草时，丈夫虞宣与哥哥傅子高一下扑在了她的身边，一齐用身体护着长衫的火焰，也一齐准备去抢过来，怕灼着刘氏的手，这些动作其实都是多余的，除非能表达他们的心情或心意，就象接下来他们一齐抓住她的手。刘氏笑了，为这团冲天的大火，为这系于一线的成功，她笑了，笑得非常灿烂。所有的人都笑了，笑得那样欢畅，他们把一抱抱一堆堆的柴草、余料，甚至还把周围的杂树砍下不少，架到这个火堆上，好象熊熊燃烧的火堆能燃起他们巨大的幸福与理想。
许多许多年后，人们传言，当时的孝宗的朱祐樘犯了一种怪病，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又一觉睡了五天五夜，整个皇宫一遍混乱，所有的太医都在团团转，束手无策，突然孝宗满头大汗，狠命地挣扎着，一会儿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奇怪的梦境，他先看到自己变成了一盏孤灯，点燃在无边的旷野中，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危险，好在风并不大，微微的，灯也艰难地亮着，豆大的火苗，无助地闪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起风了，遥远的山间松涛阵阵，天边的乌云被风吹得满天翻滚，灯火被吹得四面闪烁，几近熄灭，突然有一个女人护住了火苗，又将火苗引燃了一个草山……为什么是三天五天呢，难道一百五十年后，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许多许多年后，人们传言，大血河四河汇的山野上，慢慢长起竹子，一种本地未见过的孝竹，狮子山上也长起了孝竹，其它小竹子也越来越多，一百多年后，漫山遍野的小竹子，山风吹来，象狮子抖着身上的毛，威武雄壮。
许多许多年后，人们传言，当时人们忽略了一件大事，他们抛掉了灯盏，并没有将灯火送进虞家大堂，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