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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王氏在北朝的深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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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11-13 10: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太原王氏在北朝的深浮(三)
        三、“中山王氏”与并州地方势力
      《通典·食货典·乡党》引宋孝王《关东风俗传》略云:
      至若瀛冀诸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诸如此辈,一宗近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
        这段史料涉及到魏齐之际北方豪强大族的势力和动态,向为学界所重视。其中“并州王氏”指称何族,与太原王氏有何关系,是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首先可以较为肯定的是,文中“并州王氏”并非太原王氏(王慧龙一族)。理由之一,自王慧龙至王琼,“三世一身”,至王琼始有四子,而此时已近魏末,太原王氏人丁不盛,又“不为乡里所容”,在数十年的时间内不可能具备如此强大的宗族势力。理由之二,太原王氏与其郡望所出的并州联系并不紧密,王琼与其子季和曾先后担任并州大中正,中正之官在北朝多为尊崇之位,仅表明其郡望所出,于地方事务干涉有限[26]。而终北魏之世,太原王氏似乎始终没有在并州居住,据《魏书》本传,王琼历光州、兖州刺史,“去州归京,多年沉滞,所居在司空刘腾宅西”[27]。王遵业“以胡太后临朝,天下方乱,谋避地徐州”,也证明太原王氏在并州没有可为依托的地方势力。如果说《关东风俗传》确有所本,是否意味着在王慧龙一族之外,另有一支太原王氏在并州活动呢?我们当别寻线索。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载《魏故假节龙骧将军豫州刺史李(蕤)简子墓志铭》:
        君讳蕤,字延宾,陇西郡狄道都乡和风里人也。……亡祖宝……亡父承……夫人太原王氏,父慧龙,荆州刺史,长社穆侯。君夫人,太原王氏,讳恩荣……父洛成,太宰,中山宣王。
        表面看来,这条材料反映了陇西李氏与太原王氏的累世婚姻;而细绎史传,却发现两个太原王氏夫人竟出自两个完全不同的家族。《魏书·恩幸王睿传》:
      王睿,字洛诚,自云太原王氏人也。六世祖横,张轨参军。晋乱,子孙因居于武威姑臧。父桥,字法生,解天文卜筮。凉州平,入京。……(太和)四年,迁尚书令,封爵中山王。……谥曰宣王。……睿既贵,乃言家本太原晋阳,遂移属焉,故兄弟封爵移以并州郡县。……父子并葬(代京)城东,相去里余,迁洛后,更徙葬太原晋阳。
        检《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太原王氏栏:
      中山王氏亦出晋阳。永嘉之乱,凉州参军王轨子孙因居武威姑臧。五世孙桥……生睿,封中山王,号“中山王氏”。后徙乐陵。[28]
        “中山王氏”的郡望显系伪托,却受到北魏当权者的认可;至唐代,这一家族已堂而皇之地成为太原王氏谱系中的一支“中山王氏”支。为与太原王氏的嫡宗王慧龙支相区别,我们在行文中仍按《世系表》,称之为“中山王氏”。
      中山王氏初入北魏时,声名不显,王睿少传父业,以天文占卜之术见长。冯太后临朝,王睿“因缘见幸”,数年之间,由太仆迁给事中,再迁散骑常侍、侍中、吏部尚书,赐爵太原公,“内参机密,爱宠日隆,朝士慑服焉”。太和三年,诏与东阳王丕同入八议,永受复除;次年,迁尚书令,封爵中山王,加镇东大将军,一跃成为北魏政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29]。与此相应,中山王氏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也得到迅速上升,赏赐“前后巨万,不可胜数”,“加以田园、奴婢、牛马、杂畜、并尽良美”。王睿两女,一嫁陇西李氏,一嫁赵郡李氏,冯太后亲主婚仪,“时人谓天子、太后嫁女”。及王睿之薨,“京都文士为作哀诗及诔者百余人”,士女“造新声而歌之”,成为轰动朝野的盛事。
      王睿得幸于文明太后,有一定的偶然性。孝文帝亲政后,王睿子“袭王爵,例降为公”,“仍在高祖左右,然礼遇稍薄,不复关与时事”。但中山王氏并未因此而迅速退出北魏历史舞台,而是由中枢逐渐转入地方,在其“移属”的并州一带,成为一支颇具影响的地方势力。从北魏末到北齐初的数十年中,这一家族长期把持并州地区的政权,子弟多出为刺史太守之职,仅《魏书》所见的计有:
      王袭      并州刺史
      王祖干    并州刺史
      王椿      太原太守
      王超      并州治中
      王穆      上党太守
      王绰      并州刺史
        在北魏末年的政治角逐中,盘踞并州的中山王氏成为各派势力竞相笼络的对象。史载:“孝昌中,尔朱荣既据并肆,以汾胡构逆,表加(王)椿征虏将军、都督,慰劳汾胡。汾胡与椿比州,服其声望,所在降下。事宁,授右将军,太原太守。”及高欢据晋阳,“霸朝所在,人士辐凑。椿礼敬亲知,多所拯接”。
      中山王氏得以雄张并州“乡曲”,除文明太后的政治权势外,自身还有着强大的宗族势力作为后盾。在《魏书·恩幸传》中,这一家族有名讳可考、有官位可称者,近30人。以如此庞大的家传形式为一个“恩幸”列传,在正史中十分罕见,足见其宗族之强盛[30]。值得注意的是,同属客徙之家,中山王氏与只身北奔的太原王氏情况有别。据《魏书·世祖太武帝纪》:
      太延五年(439)六月甲辰,车驾西讨沮渠牧犍……冬十月辛酉,车驾东还,徙凉州民三万余家于京师(代京)。
        又据《魏书·刘昞传》:
      世祖平凉州,士民东迁……诏诸年七十以上听留本乡,一子扶养。
        据此,东迁的三万余家中,绝大部分属举族入魏,王桥一家不应例外。随着王睿的显达,这一家族便携众多的故吏、部曲、奴婢,拥巨万之资移居晋阳,数年间“僮仆千余,园宅广华,声妓自适,无乏于时”。
      魏齐之际,一些由凉州入魏的王姓人士似乎也逐渐聚集到并州一带。《周书·王士良传》:
      王士良字君明,其先太原晋阳人。后因晋乱,避地凉州。魏太祖平沮渠氏,曾祖景仁归魏,为敦煌镇将。祖公礼,平城镇司马,因家于代……(东魏初)授士良大行台右丞……令辅其弟(高)演于并州居守……齐文宣即位……仍总知并州兵马事……(周建德六年)授并州刺史,士良去乡既久,忽临本州,耆旧故人,犹有存者,远近咸以为荣。
        王士良之族属及其与中山王氏的关系,已不得详考,但两家相同的郡望以及极为相似的履历使我们有理由推测:中山王氏移属并州后,又有一些由凉州入魏的王氏疏宗攀附其间,张大其势。北齐河清三年,当地造像碑铭中也有“时王氏互根太原”的语句[31]。北魏时期,晋阳本地以至整个并州地区有无魏晋之后未曾迁徙的土著王氏宗族,情况有待后考,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山王氏自属的郡望不仅被上层权贵所承认,也为下层吏民所接受。史载:“(王)椿于宅构起厅事,极为高壮。时人忽云:‘此乃太原王宅,岂是王太原宅。’椿往为本郡,世皆呼为王太原”。“椿性严察,下不容奸,所在吏民,畏之重足”,俨然以宗主自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初步推断,《关东风俗传》中“一宗将近万室,烟火连接,比屋而居”的“并州王氏”,不是指高居“四姓”的太原王氏,而是指以中山王氏为核心(可能包括部分由凉州内徙的王氏疏宗和部分土著王氏)在并州一带盘根错节的王氏宗族势力。于是,在北魏后期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奇特的景观:同一时期,同一王朝之内,有两支郡望相同的士族分显于世,一支自属嫡宗,却广招非议;一支显系伪托,却攀附甚众;一支族单人鲜,孤悬京师;一支宗族繁盛,雄张乡曲,颇有些“假做真时真亦假”的味道。
      就史传所见,尚未发现这两个家族发生过直接冲突。二者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家兼领中正之虚位,一家掌刺史、太守之实权,相安无事。究其原因,当是两家实力各有所长,利益各有所重。
      北朝后期,两家王氏的际遇又有所不同,盛极一时的中山王氏历北齐之后,便逐渐悄无声迹。这可能与《关东风俗传》所云“文宣之际,政令严猛”,诸豪多被逐徙有关。《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称中山王氏“后徙乐陵”,可能即在此时,等到这一家族的后裔在唐代重新出现时,郡望已变成“沧州景城人”了[32]。而太原王氏凭借其显贵的婚姻和文化优势,历魏、齐、周、隋,间有闻人,至唐初仍不失为关东士族的主要成员,保持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北魏时期,除王慧龙与王睿外,还有一些自称为太原王氏的家族。1989年出土于洛阳邙山的《魏故使持节抚军将军瀛州刺史王简公(温)墓志铭》:
      公讳温,字平仁,燕国乐浪乐都人。……汉司徒霸,晋司空沉之后也。祖平,魏征虏将军、平州刺史。……父苌,龙骧将军、乐浪太守。……昔    逢永嘉之末,晋太中大夫。从祖司空幽州牧浚遇石世之祸。建兴元年,自蓟避难乐浪。因而居焉。至魏兴安二年,祖平携家归国,冠冕皇朝,随居    都邑。[33]
        另据《全唐文》卷五四五王颜《追树十八代祖晋司空太原王公神道碑铭》:
      ……(王)卓字世盛,历魏晋为河东太守,迁司空,封猗氏侯,夫人河东裴氏,父仲贤,任雍州牧。卓翁年七十九,薨于河东,时属刘聪、石勒乱太原,晋阳不遂归葬,葬河东猗氏县焉。……至今子孙族焉。[34]
        对于各家的世系真伪,本文不拟一一考辨,由此却可以大略反映出北朝隋唐攀附名族的普遍性。
      太原王氏在北朝的发展历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1)由王慧龙至王琼(明元至孝文帝),际遇坎坷,官宦不达,但随着门风的转变及其与北方高门间的婚姻缔结,整个家族逐渐摆脱了“羁旅南人”的困境,逐渐融入北方士族社会。
        (2)从王琼至王遵业兄弟(孝文帝至北魏末),以孝文帝定“四姓”为契机,太原王氏骤显于朝,一跃成为与崔、卢、李、郑齐名的北朝一流高门大姓。(3)从北齐至唐初,太原王氏基本上维持了作为山东士族主要成员的社会地位,但与其他高门相较,政治影响和社会声望已开始下降,并始终未能确立起强大的宗族势力和土著根基。
      太原王氏在北朝的沉浮,为我们探讨中古时期南北士族社会的演进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参证。北魏一朝,由南入北的士人不在少数,血统纯正、世资高贵者有琅邪王肃、彭城刘昶之属,宗族强盛、实力雄厚者有渤海刁雍、河内司马之流,为什么只有太原王氏最终上升为北方一流门第,而其他诸族却历数世而湮没无闻?在北朝门阀体系的确立过程中,官爵、婚姻、文化等方面的条件各起了些什么作用?有无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没有中山王氏的崛起,太原王氏是否能够凭借政治权势重新确立自身的土著根基?中古士族演进的一个长远趋势,是其赖以生存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基础日渐消失,而士族本身最终成为“中央化”的官僚士大夫。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否意味着太原王氏由于根基不固这一先天不足,在客观上比北方其他高门大族“先行一步”,在北朝现实政治中“家族化”的色彩较弱一些,而“官僚化”的色彩更浓一些?
      中山王氏的出现,反映出北朝“冒称士流”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愈到后世,这种情况愈为普遍。《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有唐一代,太原王氏拜相者七人,而其中六人竟出自“中山王氏”、“河东王氏”、“乌丸王氏”等郡望可疑或先世无考的支系,而《世系表》所言唐末唯一的一个出自太原王氏嫡宗的宰相王溥,在其本传中却“失其何所人”[35]。如果这种情况还普遍存在于其他高门大姓之中,我们对士族在唐代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又当如何评价?
      凡此种种,远不是一篇个案研究所能够彻底解决的问题,谨识于此,以待后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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