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晥水东流》新版连载(三）。（安徽岳西王诗华）

岳西王诗华

第三章  新奇的学说
1．汤若望
这一日，姬丰泽发展舅舅加入了救国会，很高兴，独自顺国子监后花园林荫走着，来到一溪边亭子上看书，但见不远处一碧水池，池边紫微花开得象片片红霞，池边花前，一老者正弹着《高山流水》，兴致勃勃，琴声清扬，旁边立一小童，也沉醉在琴声中。
“这不是汤若望先生吗？”姬丰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叫了起来。
进京的路上，想看看大海，他们转道天津。到了天津，少年们呼啦一下，不顾马已饿乏，问了路径，向东直冲大海边。
北国的早春，本是生命萌动前的无边沉寂，但广阔的大海，却是不竭的生命的律动，无边无际，碧波连天。这群看惯了青山撑蓝天，白云缠山岗的少年们不由得欢呼雀跃，喜不自禁。他们先在沙滩上打滚，发现海边的贝壳，又拚命地捡起来。姬丰泽到处搜寻，找着一个小海螺与一块斑斓奇石，海螺乌黑铁青，闪着幽光；斑石鹅卵形，鲜红的斑块形成云形、山形的图案，拿在手上，细腻，滑溜，叫人爱不释手。
正要回去，那边礁石旁有人在搭帐蓬，准备夜宿。姬丰泽急忙跑过去，见一大胡子鹰勾鼻的老者坐在礁石上望着大海深思，旁边有几个人在搭建帐篷。姬丰泽见那老者明显是外国人，但超凡不俗，气度如虹，一打听，有人介绍，这是汤若望先生，德意志人，来传教的。他带来许多西洋的新鲜东西，皇上很喜欢他，封为钦天监监正，撰写崇祯历书，听凭自由传教，为他建了教堂。姬丰泽突然有一种想结识的冲动，独自朝那老者走去…..
2．学说
汤若望住的地方叫北平南堂，是他设计修成的，典型的基督教建筑，尘顶高挺、典雅、壮丽。听说姬丰泽来访，汤若望亲自迎了出来。他精神矍铄，热情甚高，高叫着：“欢迎，欢迎，上帝保佑你。”
汤若望引他走进教堂，先到厅中瞻望十字架上耶稣受难的雕像，画着十字不知说一通什么，就引他去喝茶。
汤若望先聊起姬丰泽的母亲，说苏兰溪的画很出名，他在宫中见过她的“钟阿含珠”图，气势磅礴，笔力深厚，十分佩服。他听出姬丰泽历史知识十分厚实，吩咐安排午餐，兴致勃勃地讲起西方历史。
先讲的是希腊联军攻打特洛伊，特洛伊的王子拐走希腊王后海伦，引起十年征战，什么英雄决战，什么木马计，等等。接着讲的是古希腊、罗马的风情民俗，姬丰泽第一次听说人世间君王还有一个选举制，他简直弄呆了，这世上真要用选举制，谁贤明选谁，那不是省去了无数的鼓角争鸣，刀光剑影吗？
汤若望又跟他讲了一番历法知识，他在厅中点了几支蜡烛，用一个大红宫灯罩着，放在厅中桌上，算作太阳，手拿着一个白灯笼，说是地球，然后拿着它，绕着桌子转，又用一个小瓶子当月亮，慢慢向他们演示着月圆月缺，月蚀的道理，并说明月蚀的时刻可以事先推出的，姬丰泽听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似乎不是人间的说法。
姬丰泽自此常常去看汤若望，他总觉得父传子家天下的王朝似乎不太妥当，选国王在全民中选总比在几个皇子中选要好，何况皇子中也不是选，是嫡长子继位。他对“救国会”的热情一下子减淡了许多。一有空就去看书、写笔记，沉浸在书海中。
3．郊游
这一天，姬丰泽来到国子监门口，两匹马从后面追来，一个声音叫道：“姬公子，等一等。”
姬丰泽回头一看，是朱一岚。“朱公子，什么事？”
“姬公子。”朱一岚跳下马，“你看和风拂煦，柳嫩成金，何不去郊外一游。天天钻在书堆里，那就成书虫了。看，马我都带来了。”
“那天林先生家一番畅谈，我们读书的确不能读死书，但功名还是要考的，不然回迄也无法交代。”
“是向姜姑娘交代吗？放心，小弟为你打圆场。”
姬丰泽脸一红，“汝听我的弟兄瞎讲的吧？”
“不是吗？没有见闻，回家把么话跟姜小姐讲哦？”
“迄就迄，省得汝胡说八道。哪里迄哟？”
“都说大明皇陵区山川俊秀，若蟠龙腾舞，气势非凡。去看看？”
两匹马一阵奔跑，渐渐接近皇陵区。这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盆地里又布满盆景一般的山水，四周山岗像无数青龙飘逸其间，对面的长陵更是气象非凡，俨然伏在巨椅上的龙头。
“你信地理吗？这一定是大地仙找的地方，大明历代天子安葬于此，定能保佑大明国祚绵长。”朱一岚十分自得。
姬丰泽心中暗笑，正要说，前面来了一队人马，高声喊：“什么人？私撞皇陵，下马受死。”
两人一听，吓了一跳，掉转马头，惊慌而逃。两人进了城，互相看看各自的窘状，不觉互相指着笑了起来。
“姬公子，今天上我家吃午饭。”
“这个——”
“不赏脸吗？”
这是一个较大的府第，有花廊、林荫道、一个很大的雕花精致的厅堂。见有客人来，王一赶紧张罗酒席。菜很丰盛，三杯酒下肚，朱一岚满面飞红：“姬公子，谈谈你的世妹嘛。”
姬丰泽心中一甜，一下子回到幼小时代。
4．小小新娘
那时候因“君子日三省吾身”而取名的三省学馆还没有讹传为“三生学馆”。大明再也找不出如此规格的蒙童学馆了。两个大臣姬昭阁、姜楚教经文教文章兼教武艺，夫人苏兰溪、花如雪教识字，棋琴书画。两家还依着学馆各建了一小楼，建得很精巧、别致，红柱白墙，绿护院，美仑美奂的，两家人都就近住下，方便管理学生。不过，姜楚为母亲，姬昭阁代父为祖父，都要守孝三年的，两人在墓旁结了草庐，白天教学生，吃过晚饭就去草庐。小楼建成，他们没住过一天，于是两个女人搬到了一块，一个大套房里安了两张床，里间的床起着围栏，给两个孩子睡，她们睡外间。
姬丰泽与姜国丽天天在床上舞狮子，打滚。五岁时，姜家给女儿裹脚了，裹了一天，痛得国丽眼泪直滚。
“不照，恁样痛，不能裹，我奶不也扭裹？我迄找表爷把汝放掉。”姬丰泽拉着姜国丽就跑到了学馆。
“表爷，汝放了国丽吧，国丽痛着大哭喂。”
“孬子，女伢裹脚天经地义，几百年的老规矩。”姜楚拍着丰泽的背说道。
“算着，汝不放，我放。”
“泽伢，女伢不裹脚，长大了嫁不了人的，到时候别人不要，汝要渠呀？”姜楚笑道。
“当然照喔，我要。”姬丰泽信誓旦旦地说。
苏兰溪笑着问道，“国丽，汝把丰泽做烧火的（老婆），干不喔？”
“干。”姜国丽使劲点着头，生怕不同意还要裹脚。
    春天的雾河，又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下雾河口的沙滩草坪上，一群孩子在这里玩“娶新娘”。
先选新娘。七八个女孩子，每人头上一个美丽的花环，背靠着背，站成一个圆圈，用手帕蒙着眼，双手提着罗裙，圆圈慢慢转着。周围有一个二十多个男孩子围成的大圆圈，反向转着，男孩子手里都捧着花，脚边还有成堆的花，他们把花朵不断地抛向中间的女孩子。女孩子转着圈，嬉嬉笑个不停，男孩子也在叫喊着，吵闹着，拚命地向中间抛花。
差不多投了半个时辰，两个圆圈停了下来，女孩子让人解下手帕站成一排，大家上去数花，有的已经开始数了，虞垣高声叫喊：“不用得数，国丽最多。”姬丰泽也在喊：“国丽最多。”大家都看见了，国丽的兜里花都满了，于是沙坪上一片呼声：“国丽是新娘子啊”，“国丽是新娘子啊”。奔涌的春水哗哗声也没有孩子们的笑声响亮。
现在是新娘选新郎了。姜国丽微微笑着，红着脸，又被蒙上眼，手捧着花环，男孩子站成一排，从她面前挨次走过去，每个人在她面前停一下，用手碰碰她的花环，第一个走过的是虞垣，他碰了花环，姜国丽没有反应，他就拉了几下，石真国叫起来：“不准拉”，袁成也喊“不准拉”，几个人喊着，虞垣悻悻地走过去了，男孩子们一个个地走过去了，姜国丽似乎傻傻地站在那里，眯眯笑，就是没反应，旁边坐在一块的女孩子拍着手笑个不停。
剩下的男孩越来越少了，大家以为姜国丽不愿意选新郎了，有的都在叫骂了，可她还是那样儿，抿着嘴笑，一动不动。只剩下姬丰泽与姬庆同了，姬庆同最小，排在后面，姬丰泽不好委屈房弟，推了他一把，轻声道：“汝上前。”姬庆同又折回来了：“汝上前。”姬丰泽又去拉姬庆同，两人拉扯了一下，虞垣走上来，似乎对姬丰泽不服气，干脆把姬庆同往姜国丽怀里一推，姜国丽练了几年武艺了，反应很快，一挫身子，姬庆同扑了个嘴啃泥，众人大笑起来，姬丰泽走过去，扶起姬庆同，拍拍他身上的土，指着虞垣骂起来：“汝么理欺负人？赔理。”
“我欺负渠？汝推渠，我帮着一哈（下）子，怪我啵？”虞垣油腔滑调。
姬丰泽气不过，一捋袖子，就要上来打架，虞垣也拉开了架式，姜国丽跑过来，把花环送到了姬丰泽的手上，然后扯下手帕跑到女孩堆中去了。虞垣一见，气鼓鼓地跑了。
“有新郎啦”。孩子们欢呼起来。石真国和袁成忙牵着一匹“大马”——一根竹子，塞到姬丰泽胯下，让他“骑着马”，去迎娶“新娘”。
女孩子们已经把姜国丽重新打扮了，头上是花环，颈上也是花环，四根小竹子梢对梢绑在一起，上面也扎了不少花，当花轿，由四个人抬着，姜国丽走在中间，算是坐花轿出嫁，两边的孩子“叭叭”地叫着，算是放鞭炮，傅定邦喊一声“起轿”。花轿慢慢往林中抬去，姬丰泽“骑着马”跟在后面。到了林间空地上，“新人”被扶了过来，傅定邦在那里插上三根小木棒，算是点了香，然后站起来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就是岩衅几棵大青松，“夫妻对拜”，这是两边男孩、女孩拉着拜的，等他们开始拜时，两边趁势一推，两人头碰在一起，傅定邦还在喊：“送入洞房”，孩子们又把两人拉进用小竹子插成的“洞房”中，一阵叫喊、扑腾，把“洞房”闹得七零八落，才算结束。
    崇祯八年，朝廷征姜楚去陕西平叛，因同情穷苦难民，与陕西总督陈奇瑜在车厢峡放走了诈降的起义军，反被义军大败重伤，部将王易、钟鸣协裹他诈死逃回，就在庄后建静修堂。静修堂四周流泉飞瀑，整个院落却是一个碉楼，青砖墙一尺来厚，三面是山涧，后面是山脊，只能容一人通过，地下有暗道，顶上是用青砖镶成的平盘，四面是墙垛，可以用来防守。
静修堂一建成，花如雪就把国丽接回去了，每天由家人送她去上学，自己是隔一天去一趟学馆，怕国丽一个女孩子寂寞，买了一个小丫环很伶俐的，叫云霞，天天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