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门五世史（三十五）

岳西王诗华

四十八、戊 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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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 春 将 至 ， 要 在 往 常 ， 官 府 为 体 现 与 民 同 乐 ， 早 已 布 置 老 百 姓 将 这 个 姑 苏 名 城 打 扮 一 新 了 ， 但 现 在 张 士 诚 的 士 兵 向 平 江 横 扫 ， 官 绅 达 贵 诚 恐 诚 惶 ， 老 百 姓 风 闻 张 士 诚 军 纪 败 坏 ， 生 怕 遇 上 乱 兵 家 破 人 亡 ， 忙 着 把 点 滴 家 产 藏 起 来 ， 准 备 逃 命 ， 哪 有 一 个 有 心 思 过 什 么 春 节 。 王 廷 珪 看 着 眼 前 的 一 切 ， 增 加 了 对 腐 朽 大 元 的 仇 恨 ， 增 长 了 起 兵 灭 元 的 雄 心 。
可 是 ， 姑 苏 南 郊 李 家 庄 ， 等 待 了 的 却 是 一 场 腥 风 血 雨 。 还 未 到 姑 苏 ， 王 廷 珪 就 打 听 到 ， 李 云 龙 、 李 至 深 叔 侄 并 未 起 兵 ， 他 心 中 有 些 奇 怪 ， 预 感 事 情 发 生 了 变 化 ， 到 了 姑 苏 城 ， 但 见 白 日 里 城 门 半 开 ， 过 往 行 人 一 律 被 严 密 盘 查 。 余 春 风 便 问 是 否 进 城 ， 王 廷 想 想 道 ：“ 就 不 进 了 吧 ， 我 们 绕 往 南 郊 。” 刚 要 上 马 ， 旁 边 跑 来 一 匹 马 ， 马 上 一 少 年 大 叫 一 声 ：“三 叔 一 一” 是 李 庚 祖 与 刘 南 玉 ， 刘 南 玉 也 轻 唤 了 一 声“大 人 ！” 王 廷 珪 见 李 庚 祖 面 带 悲 切 ， 心 叫 不 好 ， 见 四 周 人 众 ， 也 不 便 细 问 ， 只 招 呼 了 几 句 ， 一 道 上 马 而 行 。
路 上 方 知 ， 李 庚 祖 回 来 后 ， 劝 李 云 龙 、 李 至 深 起 兵 ， 二 人 深 表 赞 同 ， 与 周 围 村 庄 结 盟 ， 改 李 家 庄 为 戊 己 庄 ， 但 考 虑 力 量 单 薄 ， 离 姑 苏 太 近 ， 一 直 迟 迟 未 发 ， 后 来 又 准 备 劝 说 姑 苏 汉 人 守 将 高 辛 一 道 起 兵 。 高 辛 与 李 氏 叔 侄 相 识 ， 但 兵 权 主 要 在 蒙 古 人 手 上 ， 他 只 掌 握 了 三 千 人 马 ， 不 敢 贸 然 行 动 ， 犹 豫 不 决 中 ， 事 情 败 露 ， 高 辛 将 李 氏 叔 侄 拘 捕 送 到 江 浙 行 省 总 督 府 ， 暂 时 保 证 了 自 己 ， 好 在 他 对 出 卖 朋 友 之 举 有 此 愧 疚 ， 保 护 了 戊 己 庄 ， 现 在 李 氏 叔 侄 身 陷 牢 笼 ， 危 在 旦 夕 ， 戊 己 庄 群 龙 无 首 ， 一 片 混 乱 。    王 廷 珪 得 知 李 氏 叔 侄 已 被 捕 一 个 月 了 ， 大 约 受 过 审 、 过 过 堂 ， 但 既 未 处 死 也 未 押 走， 心 知 官 府 有 什 么 顾 忌 或 图 谋 ， 心 放 了 一 半 。
到 了 戊 己 庄 ， 柳 明 珠 与 孩 子 们 都 过 来 相 见 了 ， 个 个 相 对 垂 泪 。 王 廷 珪 把 官 府 不 会 加 害 李 氏 叔 侄 的 推 断 说 了 一 遍 ， 加 上 王 廷 珪 到 了 ， 大 家 也 都 放 了 心 。
王 廷 珪 不 待 安 顿 ， 就 在 王 彦 章 、 李 庚 祖 陪 同 下 ， 察 看 戊 己 庄 防 备 情 况 ， 几 年 来 ， 李 氏 叔 侄 苦 心 经 营 ， 已 在 庄 子 周 围 建 起 围 墙 ， 墙 高 一 丈 有 余 ， 厚 盈 三 尺 ，有守 卫 通 道 ， 不 似 城 垒 高 深 ， 胜 似 城 垒 紧 密 巩 固 。 王 廷 珪倍 感 欣 慰 ， 嘱 咐 李 庚 祖 即 刻 召 集 兵 丁 佃 工 ， 对 围 墙 不 少 地 方 加 高 加 固 。 周 围 的 泽 金 庄 、 震 雷 庄 、 丽 水 庄 以 李 家 庄 为 中 心 ， 帜 树 则 齐 动 ， 王 廷 珪 又 叫 李 庚 祖 加 强 与 他 们 的 联 系 ， 商 量 了 一 些 保 持 联 系 的 细 节 ， 回 到 厅 堂 ， 柳 明 珠 亲 自 送 上 茶 ， 道 ：“三 哥 ， 你 可 不 要 累 了 ， 要 休 息 好 ！” 王 廷 珪 说 声“不 累” ， 便 问 ：“ 戊 己 庄 已 筑 城 垒 ， 官 府 可 曾 知 晓 ， 其 它 几 庄 也 有 豪 绅 ， 可 否 同 样 筑 垒 固 守 ？” 柳 明 珠 想 想 道 ：“ 这 样 大 的 事 官 府 怎 能 不 知 ， 别 的 村 庄 可 否 筑 垒 我 不 知 道 ， 但 这 平 江 之 南 如 此 守 卫 庄 墙 只 有 我 们 李 家 庄 。”
王 廷 珪立 刻 明 白 了 ， 李 氏 叔 侄 与 苏 州 官 府 渊 源 很 深 ， 这 点 当 年 只 是 感 觉 ， 现 在 已 能 证 实 了 ， 想 来 他 们 叔 侄 二 人 安 危 无 碍 ， 他 把 这 想 法 一 说 出 来 ， 柳 明 珠 即 刻 点 头 ， 道 ：“ 我 们 李 家 曾 祖 在 宋 廷 为 官 ， 景 炎 三 年 初 ， 元 军 会 集 临 安 城 下 ， 曾 祖 奉 谢 太 后 令 出 降 ， 后 在 大 元 官 至 一 品 ， 祖 父 为 官 苏 州 ， 但 交 游 甚 广 ， 苏 州 地 面 大 小 官 吏 都 尊 崇 他 的 人 品 、 才 能 ， 父 亲 也 从 苏 州 做 小 吏 出 身 ， 云 龙 也 一 直 为 官 扬 州 ， 与 各 级 官 府 都 还 相 识 、 相 得。
李 家 在 宋 代 、元 代 世 为 官 绅 ， 声 名 显 赫 ， 苏 州 倒 也 不 会 加 害 ， 但 李 家 反 叛 朝 庭 只 怕 也 是 瞻 前 顾 后 ， 事 也 难 成 ， 必 得 将 这 事 前 前 后 后 重 新 打 点 ， 重 新 安 排 ， 当 下 ， 王 廷 便 问 柳 明 珠 可 曾 探 监 ， 答 日 不 准 探 监。王 廷 珪 让 柳 明 珠 务 必 以 过 新 年 为 名 ， 送 衣 送 食 ， 苦 苦 哀 求 官 府 通 融 ， 以 进 狱 探 听 李 云 龙 、 李 至 深 人 狱 后 的 情 形 与 思 想 ， 柳 明 珠 点 头 打 点 去 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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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日 清 晨 ， 李 庚 祖 、 李 如 实 带 几 名 庄 丁 护 送 柳 明 珠 进 城 ， 王 廷 珪独 自 一 人 到 后 花 园 ， 想 找 崔 文 谈 谈 ， 崔 文 虽 老 ， 但 经 多 见 广 ， 找 他 商 量 定 有 收 获 。 到 了 三 楼 院 ， 崔 文 正 在 院 前 塘 畔 ， 见 王 廷 珪 来 ， 一 声 欢 笑 ， 迎 了 上 来 。 王 廷 珪 拉 着 他 的 手 ， 笑 道 ：“崔 先 生 ， 昨 天 来 时 见 着 你 ， 后 来 怎 么 就 躲 着 不 见 了 ？” 崔 文 摇 头 自 责 ， 道 ：“ 该 死 ！ 方 才 才 知 公 子 还 未 住 下 就 四 处 巡 视 、 安 排 ， 我 是 怕 公 子 旅 途 劳 顿 ， 定 要 休 息 ， 不 好 打 扰 。 不 然 ， 李 家 庄 危 难 之 秋 ， 我 岂 能 无 事 一 般 。”
王 廷 珪 点 点 头 ， 两 人 在 塘 边 木 椅 坐 下 ， 崔 文 继 续 道 ：“ 云 龙 少 爷 与 至 深 大 爷 被 拘 后 ， 我 与 庚 祖 托 人 打 点 了 不 少 ， 虽 说 人 没 出 事 ， 不 一 定 是 打 点 之 功 ， 但 我 也 心 慰 了 ， 只 是 要 官 府 放 人 ， 那 是 难 上 加 难 ， 一 来 苏 州 乃 江 浙 行 省 府 ， 行 中 书 省 里 有 的 是 皇 亲 国 戚 ， 达 贵 官 人 ， 汉 人 也 有 几 个 丞 相 、 平 章 的 ， 地 位 高 ， 德 望 重 ， 但 权 力 不 大 ， 就 是 兵 权 ， 除 高 辛 掌 握 了 二 、 三 千 人 ‘ 怯 薛 军 ’ ， 其 余 的 军 队 都 在 蒙 古 人 手 中 ， 这 些 蒙 古 人 高 官 虽 与 李 家 相 认 较 多 ， 但 一 无 深 交 ， 二 由 于 丞 相 牵 制 ， 绝 对 谈 不 上 放 人 。”
崔 文 哆 哆 嗦 嗦 ， 语 意 不 明 ， 王 廷 珪 道 ：“ 崔 先 生 如 此 说 来 ， 定 有 计 策 ， 是 否 可 以 请 教 。”
崔 文 笑 一 笑 ， 道 ：“ 现 今 张 士 城 据 有 高 邮 ， 挥 师 横 扫 ，  已 迫 近 平 江 ， 我 们 不 如 派 人 联 络 张 士 诚 ， 里 应 外 合 ， 打 下 平 江 ， 救 出 云 龙 少 爷 、 至 深 大 爷 ， 然 后 起 兵 。”
王 廷 珪 心 弦 一 动 ， 盯 着 崔 文 凝 思 不 语 ， 崔 文 以 为 王 廷 珪 猜 他 心 中 别 有 企 图 ， 忙 道 ：“三 公 子 莫 误 会 ， 我 是 诚 心 为 李 家 设 想 。” 王 廷 珪 朗 声 一 笑 ， 道 ：“ 崔 先 生 误 会 了 ， 我 怎 怀 疑 崔 先 生 呢 ？ 只 是 先 生 之 策 ， 以 我 观 之 ， 大 为 不 妥 。 我 家 世 叔 、 世 兄 既 然 生 命 无 碍 ， 救 他 倒 也 不 急 ， 这 事 等 我 世 婶 回 来 再 说 ， 但 若 引 张 士 诚 之 军 南 下 ， 据 有 平 江 ， 到 时 候 ， 他 反 客 为 主 ， 哪 有 我 等 立 身 之 地 。 张 士 诚 军 纪 败 坏 ， 心 无 大 志 ， 我 等 也 不 能 同 流 合 污 。”
崔 文 拍 腿 道 ：“ 幸 三 公 子 看 透 ， 要 是 公 子 不 来 ， 我 与 李 如 实 商 量 着 找 六 公 子 、 庚 祖 行 事 了 。 不 知 公 子 有 何 计 策 ？”
王 廷 珪 摇 摇 头 ， 道 ：“ 等 我 那 世 婶 回 来 再 说 吧 ！” 这 时 吹 来 一 阵 风 ， 水 波 骤 起 ， 树 梢 呼 响 ， 寒 意 料 峭 。
崔 文 站 起 来 ， 道 ：“ 进 去 坐 坐 吧 。” 王 廷 珪 说 声“好” ， 跟 着 走 了 进 去 ， 一 进 院 ， 小 弦 、小 月 就 在 黄 楼 前 迎 候 ， 双 双 躬 身 行 礼 ， 然 后 做 了 个 请 的 姿 式 ， 王 廷 珪 微 笑 致 意 ，来 到 黄 楼 ， 黄 楼 一 进 ， 便 是 一 个 厅 堂 ， 堂 上 端 挂 孔 圣 人 肖 像 ， 下 有 孔 夫 子 牌 位 ， 李 孝 君 、 李 含 芳 坐 在 牌 位 前 条 桌 上 ， 一 齐 起 身 向 王 廷 珪 行 礼 招 呼 ， 这 两 个 孩 子 他 昨 天 就 见 了 面 ， 也 就 没 多 招 呼 ， 捧 起 他 们 的 书 ， 察 看 他 们 学 习 的 情 况 。 那 年 初 到 戊 己 庄 时 ， 孝 君 、 含 芳 都 只 有 六 七 岁 ， 烂 漫 无 邪 ， 稚 态 楚 楚 ， 一 转 眼 ， 他 们 都 有 了 十 多 岁 ， 又 有 家 世 的 变 故 ， 使 他 们 成 熟 了 许 多 ， 孝 君 回 答 了 王 廷 珪 几 个 书 上 的 问 题 ， 便 道 ：“ 世 兄 ， 现 在 我 父 亲 身 陷 大 牢 ， 我 们 还 念 书 干 什 么 ， 应 该 拿 起 刀 枪 去 救 人 。” 李 含 芳 挺 起 胸 ， 说 ：“ 我 也 去 ！” 王 廷 珪 拍 拍 他 们 的 肩 ， 道 ：“ 人 ， 我 们 一 定 要 救 的 ， 但 不 是 今 天 ， 也 用 不 上 你 们 ， 你 们 长 大 时 ， 天 下 就 太 平 了 ， 正 要 用 读 书 人 治 理 天 下 ， 你 们 好 好 读 书 ， 读 圣 贤 书 ， 行 圣 贤 道 。”
李 孝 君 撇 撇 嘴 ， 说 ：“ 世 兄 ， 我 姐 姐 已 不 念 圣 贤 书 了 ， 她 在 念 兵 书 、 武 书 、 医 书 。 ”这 时 候 ， 楼 上 轻 响 ， 香 风 拂 面 ， 尤 如 九 天 飘 下 两 朵 彩 云 ， 尤 如 森 林 飞 来 两 只 凤 凰 。 李 凤 君 带 着 小 丫 环 小 丹 飘 然 下 楼 ， 叫 一 声“ 明 哥 ！” ， 上 前 屈 膝 施 礼 ， 王 廷 珪抱 拳 还 礼 ， 道 ：“ 世 妹 好 ！” 看 凤 君 时 ， 不 觉 一 阵 目 眩 ， 几 年 不 见 ， 凤 君 已 是“ 娉 娉 袅 袅 十 三 余 ， 豆 蔻 梢 头 二 月 初 ”， 俏 丽 端 庄 ， 秀 气 横 溢 ， 那 绯 红 的 脸 颊 象 姣 皎 的 明 月 ， 象 三 月 的 桃 花 ， 那 一 双 眼 睛 装 了 多 少 春 色 ， 多 少 湖 光 ， 多 少 遐 想 ， 多 少 童 话 ----------
王 廷 珪 看 着 眼 前 这 个 天 仙 一 般 的 世 妹 ， 怎 能 不 遥 思 那 少 年 时 代 天 真 烂 漫 的 时 光 ， 但 他 马 上 抑 住 翻 飞 的 思 绪 ， 满 面 春 风 地 笑 问 起 来 ：“ 世 妹 ， 刚 才 世 弟 所 言 ， 世 妹 钻 研 兵 书 武 学 ， 似 与 世 妹 一 个 娇 滴 滴 的 小 姑 娘 有 些 不 符 ， 是 不 是 ？”
“三 哥 ， 我 学 兵 法 ， 帮 你 打 仗 ， 我 学 武 艺 ， 保 卫 你 呀 ！” 凤 君 说 罢 ， 笑 意 涟 涟 。
王 廷 珪 一 愕 ， 又 笑 了 起 来 ， 道 ：“ 世 妹 说 笑 话 了 。 我 怎 敢 劳 妹 妹 如 此 厚 谊 ， 况 学 兵 法 ， 演 武 艺 ， 岂 不 累 坏 了 世 妹 。”
“ 三 哥 ， 圣 贤 之 书 可 让 人 明 事 理 ， 但 应 用 于 世 的 倒 却 是 文 学、 武 功 ， 对 不 对 ？ 现 在 我 父 兄 陷 于 监 内 ， 只 有 三 哥 文 武 双 全 ， 才 能 救 出 ， 把 孔 孟 圣 人 的 书 典 拿 去 向 那 些 昏 官 念 一 遍 ， 能 打 动 他 们 ， 放 出 我 父 亲 和 大 哥 吗 ？”
王 廷 珪 见 凤 君 语 虽 温 柔 ， 但 话 中 明 显 含 有 叫 自 己 救 人 之 意 ， 凛 然 道 ：“ 世 妹 放 心 ， 世 叔 世 兄 均 无 大 碍 ， 我 一 定 尽 快 救 他 们 出 来 。 ”
谈 了 一 阵 ， 王 廷 珪 问 了 一 些 兵 法 问 题 ， 李 凤 君 已 将 《 孙 子 兵 法 》 背 得 滚 瓜 烂 熟 ， 《 岳 武 穆 兵 书 》 也 读 熟 了 ， 还 有 一 些 阵 法 书 也 读 了 不 少 ， 说 起 来 引 经 据 典， 对 答 如 流 。 王 廷 珪 自 叹 弗 如 ， 李 凤 君 也 并 不 显 得 得 意 非 凡 ， 笑 道 ：“ 三 哥 ， 我 的 这 一 套 纸 上 谈 兵 ， 比 不 上 你 心 藏 韬 略 的 。” 两 人 又 谈 起 武 功 心 得 ， 李 凤 君 也 不 知 读 了 什 么 武 功 秘 笈 ， 说 起 来 是 滔 滔 不 绝 ， 口 若 悬 河 ， 连 崔 文 也 都 听 呆 了 ， 王 廷 珪 细 听 她 说 的 武 功 、 套 路 ， 招 式 连 环 ， 变 化 之 式 ， 推 理 论 证 ， 无 懈 可 击 ， 又 是 惊 叹 不 已 ， 让 就 凤 君 演 一 路 招 式 给 自 己 看 看 ， 凤 君 笑 道 ：“ 明 哥 ， 我 还 是 纸 上 谈 兵 呢 ， 说 得 来 做 不 来 ， 要 演 练 还 要 明 哥 先 教 我 呢 。” 大 家 笑 了 起 来 。